外戚世家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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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菊生譯注 【說明】 本篇記述漢高祖至武帝五代漢皇的後妃,以正後為主,兼及妃賓,并涉及後妃的親族,所以稱為《外戚世家》。

     記後妃,自然要反映宮廷内部的一些情況,這就能使讀者看到帝王生活的一個重要的側面。

    後妃之間為争一寵一、争權勢而進行的明争暗鬥,構成了統治集一團一内部矛盾鬥争的一部分。

    後妃一旦得一寵一,其父母兄弟立即青雲直上,這些皇親新貴往往成為影響王朝政局的重要勢力。

    劉邦死後,諸呂擅權,幾乎取代了劉家王朝。

    這個曆史教訓司馬遷是很重視的。

    在寫到窦皇後的兩位兄弟受封後,特意記述了周勃和灌嬰的一次談話,他們最擔心的就是窦氏兄弟會不會“又複效呂氏大事”,所以要為兩人選擇師傅賓客。

    這裡作者顯然是要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這個重要的教訓,這也是作者對本篇的命意之一吧。

     或許是某種巧合,篇中的幾位皇後都是出身微賤,而她們能當上皇後又都有一段不尋常的經曆,有的是陰差陽錯,有的則事出偶然。

    一個微賤女子,一覺醒來變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婦人,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司馬遷則用了一個“命”字來作答案,并且還記載了一些異夢、占蔔等以自圓其說。

    從寫作角度而論,一個“命”字貫穿全篇,使文章骨節通靈,顯出了章法的高妙。

    但從觀點方面來說,卻反映了司馬遷思想的局限,這種局限在開篇的序言裡表現得更為集中。

    序言的基本觀點是,夏、商、周三代之興在于後妃,三代之亡也在于後妃;婚姻是人道之大倫,所以必須謹慎;婚姻的後果如何是命裡注定的。

    這段序言自然是要告戒當朝天子不要重蹈曆史的覆轍。

    但其中的觀點是不正确的。

    把三代興亡的原因歸之于女人,不僅表現出對婦女的偏見,更主要的是這種曆史觀極不科學。

    當然這種觀點并非司馬遷的創造,但通過他的宣揚使這種觀點對後世的不一良影響更為廣泛。

    關于命的議論,與他在許多篇章中對天命的否定與懷疑自相矛盾,表現出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搖擺不定。

     本篇後面附有褚少孫續補的幾段文字,所記的史實與司馬遷原文的一精一神是一緻的。

    其中記武帝尋找其同母異父姐姐一段較為生動。

    記衛皇後弟衛青及其四子被封,貴震天下,之後引述了一首民歌,正是太史公常用的筆法。

    褚先生好為議論,但其見識遠遜于太史公。

    武帝為防止呂後專一政的曆史重演,竟殺死了太子之母鈎弋夫人。

    而褚先生卻認為這是武帝的“昭然遠見,為後世計慮”,甚至贊揚說“豈可謂非賢聖哉!”真是荒謬至極!難怪後世學者對這種謬論異口同聲地予以指責。

     【譯文】 自古以來,受天命的開國帝王和繼承正統遵守先帝法度的國君,不隻是内在的品德美好,大都也由于有外戚的幫助。

    夏代的興起是因為有塗山氏之女,而夏桀的被放逐是由于末喜。

    殷代的興起是由于有娀(sōng,松)氏的女子,商纣王的被殺是因為一寵一愛一妲(dá,達)已。

    周代的興起是由于有姜原及太任,而幽王的被擒是因為他和褒姒的的一婬一亂。

    所以《易經》以《乾》《坤》兩卦為基本,《詩經》以《關雎》開篇,《書經》贊美堯把女兒下嫁給舜,《春秋》譏諷娶妻不親自去迎接。

    夫婦之間的關系,是人道之中最重大的倫常關系。

    禮的應用,隻有婚姻最為謹慎。

    樂聲協調四時就和順,陰陽的變化是萬物生長變化的統領怎能不慎重呢?人能弘揚人倫之道,可是對天命卻無可奈何。

    确實啊,配偶的親一愛一之情,國君不能從大臣那裡得到,父親也不能從兒子那裡得到,何況是更卑下的人呢!夫婦歡合之後,有的不能繁育子孫;能繁育子孫了,有的又不能得到好的歸宿。

    這難道不是天命嗎?孔子很少談天命,大概是由于很難說清吧。

    不能曉陰陽的變化,怎能懂得人一性一和天命的道理呢? 太史公說:秦以前的情況還很簡略,那些詳情沒能記載下來。

    漢朝建立,呂娥姁(xū,須)成為漢高祖的正宮皇後,兒子是太子。

    到了晚年,容顔衰老就不受一寵一愛一了。

    而戚夫人得一寵一,他的兒子如意幾乎取代太子地位有好幾次。

    到高祖去世後,呂後滅了戚氏,殺死趙王如意,而高祖後宮的妃子隻有不受一寵一愛一被疏遠的人才能平安無事。

     呂後的長女是宣平侯張敖的妻子,張敖的女兒是惠帝的皇後。

    呂太後由于親上加親的緣故,用種種辦法想讓她生子,可是始終沒有生子,隻得從後宮抱來别人的兒子謊稱是她的兒子。

    到孝惠帝去世以後,天下剛剛安定不久,繼承皇位的人還沒有明确。

    于是就提高外家的地位,封呂氏兄弟為王以作為輔佐,并讓呂祿的女兒做少帝的皇後,想把根基連結得更牢固,然而毫無益處。

     呂後去世,與高祖合葬在長陵。

    呂祿、呂産等人害怕被誅殺,就陰謀作亂。

    大臣征讨他們,上天引導着漢家的皇統,終于消滅了呂氏。

    隻有孝惠皇後被安置住在北宮。

    大臣把代王迎來即位,這就是孝文帝,由他供奉漢家的宗廟。

    這難道不是天命嗎?不是天命誰能擔當這樣的使命呢? 薄太後,父親是吳他人,姓薄氏,秦朝時與原魏王宗族的女子魏媪私通,生了薄姬,薄姬的父親死在山陰,于是就葬在那裡。

     到諸侯反抗秦朝的時候,魏豹自立為魏王,魏就把她的女兒送入魏王宮中。

    魏媪到許姆那裡去看相,讓他給薄姬相面,許姆說她應當生天子。

    那時項羽正與漢王劉邦在荥陽相持天下,天下歸誰還沒有一定。

    魏豹起初是與漢王一同攻打楚王,等到聽了許姆的話,心裡獨自高興,便背叛漢帝,先是中立,接着又與楚王聯合。

    漢王派曹參等進攻并浮虜了魏王豹,把他據有的圭地改為郡,把薄姬送入織造府。

    魏王豹死後,有一次漢王進入織造府,看到薄姬美貌,下诏把她收進後宮,一年多也沒有得到一寵一幸。

    當初薄姬年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很親密,三人立下誓約說:“誰先富貴不要把别人忘了。

    ”後來管夫人、趙子兒都先後得到漢王一寵一幸。

    有一次漢王坐在河南宮的成臯台上,這兩位美人談起當初與薄姬的誓約而相互戲笑。

    漢王聽到後,問她們緣故,兩人把實情都告訴了漢王。

    漢王心中有些傷感,可憐薄姬,這天就召見她并與她同宿。

    薄姬說:“昨天夜裡妾夢見蒼龍盤據在我的腹上。

    ”高祖說:“這是顯貴的征兆,我來為你成全了吧。

    ”一次同宿就生了男孩,這就是代王。

    此後薄姬就很少見到高祖了。

     高祖去世後,對那些為高祖侍寝而得一寵一幸的妃子如戚夫人等人,呂太後非常氣憤,就把她們都囚禁起來,不準出宮。

    而薄姬由于極少見高祖的緣故,得以出宮,跟随兒子到代國,成為代王太後。

    太後的弟弟薄昭也跟随到代國。

     代王在位十七年,呂後去世。

    大臣商議立新君,都痛恨外戚呂氏勢力強盛,都稱贊薄氏仁德善良,所以迎回代王,立為孝文皇帝,薄太後改稱号為皇太後,她的弟弟薄昭被封為轵(zhǐ,止)侯。

     薄太後的母親已在這以前死去,葬在栎(yùe,月)陽北邊。

    這時才追尊薄太後的父親為靈文侯,在會稽郡設置在三百戶的園邑,長丞以下的人被派去侍奉看守陵墓,宗廟供奉祭品及祀典都依照規定的禮制進行。

    在栎陽北邊也設置了靈文侯夫人陵園,所有禮儀都和靈文侯陵園一樣。

    薄太後認為母家是魏王的後代,她的父母早逝,魏氏家族中有人侍奉薄太後很盡力,于是下令恢複魏氏家族地位,分别按照親疏程度接受賞賜。

    薄氏家族中有一人被封侯。

     薄太後比文帝去世晚兩年,在景帝前元二年(前155)去世,葬在南陵。

    由于呂後在長陵與高祖合葬,所以她特為自己單獨起建陵墓,靠近孝文帝的霸陵。

     窦太後,趙國清河觀津人。

    呂太後的時候窦姬由良家女子選入宮中服侍太後。

    後來太後把一宮女遣送出宮賜給各諸侯王,每王五人,窦姬就在這批宮女之中。

    窦姬家在清河,想到趙國離家較近,就請求主管遣送的宦官:“一定把我的名冊放在去趙國的隊伍裡。

    ”宦官把這件事忘了,錯把她的名冊放到去代國的隊伍中了。

    名冊上奏,诏令說可以,應該啟程了。

    窦姬痛哭流涕,理怨那個宦官,不想去,強制她走,她才肯動身。

    到了代國,代王偏偏隻一寵一愛一窦姬,生下女兒叫嫖(piāo,飄),後來又生了兩個男孩。

     代王王後生了四個男孩子。

    在代王尚未入朝立為皇帝之前王後就死了,等到代王立為皇帝,王後所生的四個男孩子也接連病死。

    孝文帝即位幾個月之後,公卿大臣請求立太子,窦姬的長子年齡最大,被立為太子。

    窦姬也被立為皇後,女兒劉嫖為長公主。

    第二年,立小兒子劉武為代王,不久又遷徙到梁國,這就是梁孝王。

     窦皇後的雙親早已去世,葬在觀津。

    這時薄太後就下诏有關官員,追尊窦皇後父親為安成侯,母親為安成夫人。

    下令清河設置二百戶的園邑,由長丞侍奉看守,一切都按靈文園的做法。

     窦皇後的哥哥窦長君,弟弟叫窦廣國,字少君。

    少君四五歲的時候,家境貧窮,被人掠去後出賣,他家中不知他被賣在何處。

    又轉賣了十幾家,賣到宜陽。

    他為主人進山燒炭,晚上一百多人躺在山崖下睡覺,山崖崩塌,把睡在下邊的人全都壓死了,隻有少君脫險,沒有被壓死。

    他自己算了一卦,斷定他幾天之内要被封侯,于是就從主人家去了長安。

    聽說窦皇後是剛被封立的,她的家鄉在觀津,姓窦氏。

    廣國離家時年齡雖小,也還知道縣名和自家的姓,又曾和姐姐一起采桑,從樹上掉下來,把這些事做為證據,上書陳述自己的經曆。

    窦皇後把這件事告訴文帝,廣國即被召見,問他,他詳細說明了情況,果然不錯。

    又問他還能用什麼來驗證,他回答說:“姐姐離開我西去的時候,和我在驿站宿舍裡訣别,姐姐讨來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