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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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傑依然故我,早出晚歸。

     我也是。

     如果不多想,日子倒還算平順,即使想了,也沒用,所以幹脆不想。

     是個下雨天的日子,該下班了。

     美莉匆匆忙忙趕着去上夜校。

    再一年她就可以高職畢業了,也許她還會想要繼續升學。

     “人因夢想而偉大”,目标會讓人生活得更起勁。

     真不想回去獨自而對空洞寂寞的“家”,所以我又在店裡蘑菇了好一會兒,直到老闆娘好心地趕我回家休息。

     走出店門沒多遠,明明已經停了的雨竟然又開始下起來了,實在是有夠給它倒黴的! 算了,回去拿傘多浪費時間,幹脆淋兩吧! 我低着頭趕路。

     突然,一把大傘出現在我頭上,阻斷了滂沱大雨。

     真的應了我那句至理名言:“天塌下來有高個子替我頂着”。

    瞧,這不就是了嗎? 菩薩保佑,謝謝您的大恩大德,及時遣了您的天兵神将來解救我,以後我會常常上廟裡去上香拜拜的。

     懷着感恩的心,我撥開被雨水淋濕而黏在臉上的發絲,擡起了頭。

     “啊!你不是……” “是的,我就是。

    ”好熟悉的微笑。

     他就是那個湯姆克魯斯喔,不,是基奴李維,有着自?身高而較顯斯文的基奴李維。

     “喔,你……我……謝、謝,你替我撐傘,可是我想雨很快就會停了,不好意思麻煩你。

    我還是自己走好了。

    ”我結結巴巴地說完,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他一定看出來我的臉紅了,并且以我的糗态為樂,因為他的微笑加大了。

     “雨恐怕一時之間停不了了,如果你不趕時間,就跟我走吧!”說着,便邁開大步往公車站牌的反方向走去,我隻好半跑地跟在他旁邊。

     “喂,你……”他沒征求我的同意耶!居然一直往前走,而且絲毫不理會我的抗議。

     他似乎覺察到我正喘着氣,于是放慢了腳步。

     “對不起,我走太快了。

    ” 仰頭望進他真摯的眼神,我的心陡地震了一下。

     “沒關系,腿長又不是你的錯。

    ” 我聳聳肩,假裝不在意地掩飾了心裡的悸動。

     他的臉上漾着更大的笑容。

     李歆予,你完了!這下子你無法全身而退了,而到目前為止,你連他姓啥名啥都還不知道呢! “我叫殷揚。

    ”奇怪?他真的可以看穿我的心思。

    隻是哪有人叫…… “陰陽?” “是殷商的殷,飛揚的揚。

    ”他笑笑地說。

     “喔。

    ”真是有點尴尬。

    我趕忙也自我介紹:“我叫李歆予。

    ” 他不在意地點點頭。

     然後他帶我走進一家咖啡連鎖店星巴克。

     “為什麼你……”我還沒有問完,他就直接上到二樓。

    并要我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奇怪,他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賣藥?畢竟我們可以算是根本不認識。

     難道他有什麼企圖不成? 等他從樓下買了兩杯咖啡上來後,我迫不及待地問: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喝咖啡?要喝咖啡,為什麼不到我們店裡,我們的咖啡也不差呀!” 殷揚并不回答我,好整以暇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又是黑咖啡。

     不待我說話,他消了清喉嚨說: “我以為你應該還記得我,那麼我們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

     “我們當然不陌生,因為你常到我們店裡用餐,最近一次就在前幾天,我差點把水倒到你身上了。

    不過我并不常做這樣的蠢事,我一向很具有服務人員的專業水準的。

    ” “因為你一直盯着我看,我才以為你認出我了。

    ”聽他說得這麼白,我的臉都紅了,真糗。

     “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前就見過面,而你記得我,我卻不記得你?” 他點點頭,但并不繼續答腔,隻一味用專注的眼神注視着我的反應。

     “可是我并不……”我的記性有這麼差嗎? “我姓殷。

    ” “你說過了啊!” “我是清泉醫院的醫生。

    ” “我猜也是。

    很多醫生都來我們那裡吃飯的。

    ” “我是清泉醫院的外科醫生,我姓殷。

    ” 我是清泉醫院的外科醫生,我姓殷…… 好熟悉的句子,好熟悉的聲音。

     我轉頭望向窗外,腦中思索着是什麼時候在哪兒聽過這句話? 透過雨絲,隐約可見一棟高聳的建築物,它的一樓外牆上寫了幾個鮮紅的大字:“急診室”。

     急診室、消泉醫院、半夜、跳樓…… 我猛地睜開因思索、回憶而閉上的眼睛。

    我傾身向前,恍然大悟地詢問: “爸爸?” 他輕輕地點點頭。

     “你就是那位通知我趕去醫院的外科醫生?” 他又點點頭。

     “你也是為我爸爸急救的外科醫生?” 還是點點頭。

     我再次合上眼睛,當天的記憶逐漸湧上心頭,由模糊而變得清晰。

     許多當時我不願感受、而在日後刻意避免想起的細節紛紛出現在我腦誨中,苦澀升上了我的喉頭。

     “所以,你也是見到我父親最後一面的人?”強咽下喉頭的苦汁,我問。

     “可以這麼說。

    ” “為什麼?”為什麼在幾個月之後。

    他要殘酷地喚起我不堪回首的影像?。

     “我對你印象深刻。

    ” 我沉默着。

     于是他繼續說: “我處理過很多類似的Case,也接觸過很多的家屬,而你最特别。

    ” 縱使我有滿腹疑問。

    我也必須保持冷靜,因為我怕一開口便會不争氣地哽咽,洩露了心底的痛。

     “隔天我在各大報紙上看到有關你父親生平的事迹,也報導了你們的家庭狀況,有幾家甚至刊登了你們全家福的照片。

    ” “你好奇?” “我關心。

    ” “關心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我無法告訴你更正的原因,因為連我自己都說不出來,但是我是真的關心你們,尤其是你,不管你相不相信。

    ” 我仔細地審視着他的臉,除了英朗的線條,我在他的眼中還看到了誠摯的關懷。

     我相信他,于是我放棄心防,露出了微笑。

     “謝謝你。

    ”我說。

    · 他彷佛松了一口氣。

     我向後拉着椅背坐着,捧起杯子啜了一口,才發現冷了的咖啡苦澀不堪。

     我再次看向窗外,讓思緒圍繞在那天所經曆的事件上,我努力回想當天的情景,居然都是片段。

    心理學上有所謂“選擇性遺忘”,也許就是這種情形! 失去了親生父親、失去了生存的支柱,我應該是悲痛逾恒的,或許再加上一點驚惶恐懼吧! “你相信嗎?關于我的父親,有些事是我看了報紙上的報導才知道的。

    包括他的事業、他在商場上的地位,以及外界對我們家庭生活的看法。

    ” “他去世的那一陣子,許多報章雜志對他的生平做了完整的報導。

    據說,他是在育幼院中長大的,學校畢業後從基層做起,肯幹實幹,又有商業頭腦,所以中年便在百貨業界闖出了一番天地,有人稱他為‘百貨枭雄’。

    ”殷揚果然知之甚詳。

     “其實以前我和弟弟并不清楚這些,隻知道他賺的錢很多。

    他從來不對我們談起他的事業,應該是說他根本很少和我們聊天,他在家的次數和他說的話一樣多,可是在金錢上卻是有求必應。

    我的同學都很羨慕我,可是他們并不知道我們的精神生活卻貧乏得可憐。

    ” 我感慨地娓娓訴說着。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我渴望知道,但卻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題。

    他會不會嘲笑我。

     思考了一會兒,我還是鼓起勇氣問了: “殷醫師,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天晚上,我……哭了嗎?” “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