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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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鼻梁下方,感受他呼出的一陣陣綿長溫熱的氣息…… 不自覺的,她眼中盈滿淚。

     感謝天,他們都能活着,還能再共處這段時間……雖然他們之間仍有遺憾,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深吸了口氣,将握拳的手抵在嘴前,強壓下放聲哭泣的沖動。

     沒時間哭,這時刻大難得,再過不久,天大亮,他醒來,便得回去他的公司、他的世界,而她,也必須離開。

    經過六年前她的所作所為,還有六年來兩人分離後各自經曆的風風雨雨,兩人已注定無緣。

    既是如此,她希望他們關系的結束點就在今天天亮之前的兩情緒蜷中,不要再去重複以前的冷漠、僞裝與互相傷害。

     時間太短暫,她得珍惜。

    躺下身子,将臉緊緊貼在唐豫的身邊,再移到他的胸前,聆聽他穩定沉着的心跳聲,她要牢牢記着這個心跳,好在往後無眠的夜裡回憶;還有這體溫,冬天仍能溫暖人的體溫;還有,這膚觸,平滑、不緻粗糙如皮革,也不緻細嫩如女子。

     突然,她漾出一個甜甜的笑,往上滑進他的臂彎裡,并且執起他的大掌,拉至她身前緊握。

    她會牢記這個姿勢,仿如他是她的全世界,被他如此包圍着,什麼她都無須擔心。

     轉過身,與他相對,就這麼靜靜看他,看他沉沉地睡着。

    他不會醒來,不論她怎麼在他身上放肆。

    他就是這樣,一個極專注的人,連睡眠也專注。

    除非他自己睡夠了醒來,否則什麼都無法吵醒他——而他才睡了兩個小時,以他連日的疲累程度看來一時半刻内,他是醒不來的。

    她老早就發現了他這個特點。

    很多話,她隻能說給熟睡的他聽。

     輕輕将唇移近他的耳畔,印下一個吻,低聲喃道:“我愛你,唐豫……也謝謝你曾經愛過我……再見……再見。

    ” 一顆沒能忍住的淚悄悄滑出她的眼眶,消失在枕頭裡。

     *** 唐豫神清氣爽地醒在一室燦爛的朝陽中,睜開眼,瞥見腕上的表,發現自己不過睡了四個鐘頭。

     伸長手臂,床單上涼涼的觸感喚醒他的理智—— 思煙——不,易安,他喜歡她叫易安,易安呢? 他猛地坐起身,房裡的寂寥提醒他,他是獨自一人。

     想起昨夜她收拾衣物的動作……他跳至衣櫃前,稍微遲疑了會兒,便用力推開櫃門。

     果然,已經空了。

    她走了。

     該死!她竟敢這樣對他……沒有一個女人敢在與他上床之後連夜離開,向來這麼做的人是他!她怎麼能這麼做! 他要去追她回來,立刻!然後好好教訓她一頓,然後—— 然後,他們之間該怎麼結束?他追她回來做什麼?本來早該在那場車禍中結束掉的爛戲,硬是在拖了六年後再度上演,而且還演得這麼荒腔走闆。

    他追她回來做什麼?難道再演下去? 情況變得如此複雜,如何再接續? 可是……她是思煙。

    思煙沒死,回來了。

    心裡一個聲音這麼提醒他…… 他倏地感覺到全身細胞的躍動,因為她沒死,沒死——竟然是這樣他連做夢都不敢有絲毫奢望的結局!幾次見到她流露出思煙獨屬的特質與表情,他的心便忍不住一陣狂跳,一方面想證明她就是思煙,一方面,他又害怕……害怕自己不能承受這個事實,害怕更相一揭穿,他隻能恨她。

     恨……如果真能一心一意地愛一個人或恨一個人,那該多好?偏偏他們之間糾葛了許多情絲,理也理不清。

     然而,至少他已無須再自責,那場車禍,他沒害死她……她還活着,昨夜的纏綿是最好的證明。

     該死的她,竟然這樣不告而别,他得去找她,跟她把話說清楚——說什麼?他也不知道,總之,見到人再說! 他動作迅速地穿套好衣服,正待走出房間時,電話鈴聲響起,他直覺操起話筒—— “喂。

    ” “唐總?”是塗孟凡。

     唐豫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身在易安的房裡。

    塗孟凡竟找他找到這兒來了。

     “什麼事?”。

     “公司那邊……你最好看一下新聞。

    ” 公司……他讓自己陷進椅子裡。

    他幾乎忘了……雖然目前為止,所有的情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這是公事,他的責任重大—— 他不能離開。

    現在不能。

     離開之前,他瞥到床頭擱着一本眼熟的書,是易安那天從思煙房裡帶過來的。

    他走過去拿了起來,書裡掉出一張書簽,是思煙手制的。

    幾行纖秀的墨迹映入他眼裡——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蘇轼/江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