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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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臨走之前,我隻要求您一點,永遠别讓慕秋知道這件事的真象,為我,也為他。

    ” 灰衣老者凄然笑道:“傻孩子,我還有機會告訴慕秋什麼嗎?” 嚴寒貞香唇啟動了一下,然後說道:“凡事不能不作萬一的打算,您說是不?” 灰衣老者沒說話,一雙目光凝注在嚴寒貞臉上,目光中包含着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

     嚴寒貞道:“伯父,我求您!” 灰衣老者道:“我一身廣積罪過,但我卻認為這件事是我所做的最殘酷的事……” 嚴寒貞道:“至少我會感激您!” 灰衣老者須發皆動,微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孩子,你太可憐了,來生我會報答你的。

    ” 他身軀一閃,這楓林裡馬上就隻剩下嚴寒貞一個人。

     她緩緩轉身,把一雙目光投注在墓前那兩片紅葉上,兩眼之中升起了一層薄霧…… 口口口 順着這片楓林外這條小河再往上去,小河穿過了兩片樹林,又來到了一處山腳下。

     這處山腳下沒有楓林,也沒有茅屋,隻有幾個黑黝黝的洞穴。

     這一帶沒有住家,也沒有人煙,隻住着一個年輕輕的姑娘,這個年輕的姑娘就住在這些洞穴裡。

     她并不是茹毛飲血的野人,茹毛飲血的野人穿着不是這個樣子。

     她穿的那件衣裳質料挺好,是緞子的,恐怕還是大綢緞莊買來的。

     衣裳質料不錯,是藍色裡,深藍,隻是已經破了,好些地方都破了,下擺扯得-條一條的,都毛了,袖口也破了,右邊那一隻袖子都破得露出了胳膊,嫩藤般的一段粉臂露在外頭,而且衣裳上髒兮兮的,好像很久沒洗了。

     她那一頭青絲也披散着,長長地垂在肩上,顯然她是沒梳理。

     倒是臉上幹幹淨淨的,洞外就是小河,還能不洗臉!臉上幹淨是幹淨,隻是臉色有點蒼白,本來也是,住在這種地方吃不好,喝不好,臉色那能不蒼白?不知是誰家的姑娘,一個人跑到這兒睡,許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要不就是沒生在好人家,受不了逼害跑出來的。

     看是人有幸有不幸,這麼一位姑娘要是生長在好人家,怕不是千金大小姐一個?吃喝都得自己動手,沒有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命。

     洞口用幾塊石頭搭了一座土竈,火正旺,一根樹枝穿着一個暗紅色的東西,正在烤,姑娘她坐在竈前不住地轉動着那根樹枝,不知道她烤的是什麼,倒是挺香的。

     吃喝一頓不容易,姑娘聚精會神地烤着那塊暗紅色的東西,生怕烤焦了。

     烤焦了難以下咽事小,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頓吃糟塌了事大,姑娘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在那塊東西上,一眨不眨,連别人到了她身後她都不知道。

     這個到了她身後的,也是位姑娘,穿一身雪白的衣衫,年紀比她大些,長得很美,還帶點兒媚。

     這位白衣姑娘不知道從那兒來的,反正現在是站在這位藍衣姑娘身後,而且那誘人的香唇還挂着一絲森冷的笑意。

     突然,這位白衣姑娘開口說了話,話聲嬌滴滴的。

    煞是好聽:”這是什麼啊,山雞吧,怪不得這麼香。

    ” 藍衣姑娘吓了一大跳,整個人從土竈上竄了過去,一直竄出丈餘才落地,半空中她已經轉過了身,落地後臉色為之大變,失聲說道:“是你!” “不錯,是我,”白衣姑娘笑吟吟地望着她道:“難得你還認得我,好久不見了,你好麼?” 藍衣姑娘驚聲說道:“你,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我呀,”白衣姑娘指了指烤的那隻山雞,吃吃一笑道:“我的鼻子好,我是聞見香味兒找來的,剛才我問你好,看來我是多餘一問,有烤山雞吃,日子一定很惬意,早知道你在這兒我早就跑來跟你做個伴兒了……” 她伸手拿起那把穿雞的樹枝,就近鼻前聞了聞,“嗯”了一聲道:“真香,我正覺得餓呢,有酒沒有?倒一杯給我,幕天席地,烤野味下酒,人生難得幾回……” 翹着小手指,伸出水蔥般兩根指頭就要去撕,隻一碰她便縮了回來,“喲”地一聲道:“還挺燙的呢,隻好涼涼再吃了。

    ” 她手一松,那隻烤熟了的山雞掉在了地上,沾滿了土,她卻連看也沒看一眼地望着藍衣姑娘笑道:“小青,來,咱們先聊聊,不管怎麼說,咱們總是主婢一場,以前那段日子裡,咱倆也一直處得很好,是不?過來呀,怎麼,許久不見就生分了不成?” 小青已經定過了神,趨于平靜,眼見剛烤好的一隻山雞硬被糟塌了,兩眼之中立即冒出了怒火,冷冷說道:“白娘子,你的心腸仍是那麼毒,我看你是不會改了。

    ” “改什麼呀?”白娘子含笑說道:“又為什麼要改,我倒是挺欣賞自己這付心腸的,沒聽人家說麼,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刺,兩者不為毒,最毒婦人心,咱們女人家反正已落下這個名兒了,何必要改,你說是不?” 小青道:“你要這樣下去,總有一天……” 白娘子搖搖頭道:“我不在乎,真要到了那一天,我也值得了,吃喝玩樂,那一樣我也沒少過,還有什麼不值的,倒是你,跟着我的時候,吃也沒好吃,喝也沒好喝,玩也沒好玩,樂也沒好樂,現在更慘,你看看你這付模樣兒,真讓人心疼,那十丈飛紅也是,既然要了你就該好好兒的養活你,至少嘛也該有個飽暖,現在可好,把你弄得衣難蔽體、三餐不繼、蓬頭垢面跟個竈下婢似的。

    連一個老婆都養不了,這種男人,還有什麼用?偏你要跟着他!燕爾新婚都這個樣,要再等幾年怕不非把你折磨死不可……” 小青冷冷說道:“你說完了沒有?” 白娘子道:“小青,我看着心疼,有話不能不說,怎麼說我總是你的娘家人,不!他人呢?還是讓他出來見見我!” 小青道:“我不願意讓你誣蔑他,甯願告訴你實話,你不必有什麼顧慮,我沒跟他,根本就沒跟他在一起。

    ” 白娘子一怔,訝然說道:“你沒跟他?根本就沒跟他在一起?這是為什麼?你不就是為了他才離開我的麼?是他嫌你,不直歡你,還是……” 小青道:“他說我的出身太好,他高攀不上。

    ” 白娘子臉色一變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小青啊,咱們可是正正經經居家過日子的人啊,他十丈飛紅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天生的壞胚賊種,小青,别難過,這口氣讓我給你出!” “心領了,”小青冷冷一笑道:“我甯願受這個氣,要是再跟你在一起混下去,恐怕我到青樓去人家都嫌我爛。

    ” 白娘子臉色當真地一變,但她旋即笑了,笑吟吟地道:“小青,沒想到這些日子不見,你可真學了本事了,連罵人都不帶一個髒字兒,既然這樣那我就不便再說什麼了,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的膽究竟大了多少。

    ” 她擰身緩步逼了過去。

     小青明知道不是她的敵手,到底怕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白娘子吃吃一笑道:“别想跑,小青,你用不着跑,你自己也知道,除非你現在長了翅膀,要不然你絕跑不掉的,我現在突然改變了心意,你不是說你到青樓去人家都會嫌你爛麼?我倒要試試,我廢了你一身武功,然後再把你賣到妓院去,看看人家會不會嫌你,我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這麼-來你不是吃喝玩樂都有了麼……” 她嘴裡說着話,腳下不停地向着小青逼了過去。

     小青也不停地往後退着,她心裡怕,也氣,她咬着牙說道:“你别想再害我,我跑也許跑不了,可是到了必要的時候我能死,我能嚼舌……” “好啊,”白娘子嬌笑說道:“那最好不過了,長這麼大我還沒看過人家嚼舌呢,你嚼吧,我看着呢,你要真嚼了舌,那倒省了我的事了。

    ” 話聲方落,她臉色突然大變,跟着就停了步,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瞪得圓圓的望着小青身後,目光之中充滿了驚駭。

     小青微微一怔,旋即停步冷笑說道:“我小青不傻,你那一套我見多了,還跟我施詐,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 她說完了這番話,白娘子突然往後退了兩步,然後一轉身如飛掠去,一轉眼工夫就跑得沒了影兒。

     小青怔住了,她不明白白娘子怎麼會突然跑了。

     起先她以為白娘子是對她施詐,騙得她一扭頭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撲過來制住她。

     可是施詐的人不會突然跑了啊。

     難道她身後真有什麼不成。

     小青剛想到這兒,忽覺背後鼻息咻咻,那股熱熱的氣息都吹到了她脖子後頭。

     她猛一驚,霍地轉過身去。

     她看見了,就在她眼前。

     她眼前站着個赤身露體血一般的“紅人”,頭發,五官無一不是紅的,簡直就讓人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來,那張怕人的臉隻差幾寸便碰着了她的臉。

    再膽大的人也見不得這個,何況小青這個女兒家。

     小青連那聲驚叫都沒來得及叫出口便吓昏了過去,嬌軀一晃倒在了地上。

     那血紅的怪人瞪着一雙紅睛直直地望着小青。

     他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咆哮般聲響,俯下身,彎下腰,一雙血紅的手落在了小青那雪白的粉頰上。

     看樣子他要扼死小青,他要殺害這可憐的姑娘。

     可憐小青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點兒也不知道。

     突然,那血紅的怪人停了手,轉頭一望,一雙目光落在土竈前地上那隻烤熟了的山雞上,然後他直起腰走了過,從地上抓起那隻山雞一口咬了下去。

     他吃起來連撕帶扯,像極了野獸吃食,他不管什麼土不土、髒不髒,沒多大工夫便把一隻挺肥的山雞吃了個淨光,連骨頭都嚼了。

     饑餓的野獸最危險。

     傷人的也大半是饑餓的野獸。

     假如你碰見一隻吃飽了的野獸,其危險性要比你碰見一隻饑餓的野獸要小得多。

     小青的運氣不錯、命也大,她不該死。

     她先起碰見的是隻饑餓的野獸,可是這隻饑餓的野獸在要傷她的時候看見了别的東西,撲過去吃飽了。

     也可以說小青的心不錯,好人是該有好報的,好人要是遭了惡報,那天道就不公平了,也沒人一天到晚吃齋念佛行善事了。

     樹枝不能吃,那血紅的怪人吃了一隻肥山雞後,随手把那隻穿雞的樹枝扔了。

     他轉過身,一雙怕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青身上。

     他又走近了小青,俯下身把小青抱了起來,然後緩步向他來的方向行去。

     一個人不管是吓昏了也好,氣昏也好,在旁邊手忙腳亂的朋友總希望他能快點醒過來。

     假使小青這時候有朋友在,他絕不會希望小青醒過來,相反的,他會禱告上蒼,讓小青多昏一會兒。

     小青這時候沒朋友在,不過還好,她并沒有醒。

     口口口 西門飄站在那座已經毀了的小茅屋前直發呆。

     他不知道是聽誰說的,他的兒子跟他的兒媳婦住在這兒,可是他來遲了一步。

     他已經到那片楓林去過了。

     無論是誰,他要是到這兒來找人,他一定會到那片能藏人的楓林裡去看看。

     他判斷,兒媳婦去世了,兒子傷心之餘葬了愛妻,毀家離開這傷心地了。

     盡管西門飄來遲了一步,沒能找到他分别二十年的兒子,可是有一點使他很欣慰。

     這一點連卓慕秋當日到這兒的時候都沒發現。

     那倒不是卓慕秋粗心大意,而且他那時候沒心情去留意别的。

     西門飄在那片楓林裡發現,一百零八棵楓樹每一棵都有着數不清的刀痕。

     當然,那表示他的兒子曾在這片楓林内苦練刀法。

     他是個大行家,從這一百零八棵楓樹上的無數刀痕看,每一個刀痕的深淺都一樣,是割透了橫枝,沒傷着一點木質。

     楓林一百零八,分散得很廣,練刀時必須騰躍縱撲,騰躍縱撲的搏殺間力道能捏得這麼準,刀法不到爐火純青境界是做不到的。

     别的事物都可以假,唯有武學一點是假不了的。

     從這一百零八棵楓樹上的刀痕看,西門飄認為他兒子的刀法已爐火純青。

     他自己浸淫武學,在一把刀上下功夫卅多個寒暑,他在刀上的造詣雖然敢誇無敵,但卻算不得爐火純青。

     有子如此,做老子的心裡能不欣慰?西門飄呆呆地站在那座已經毀了的茅屋前,心裡恨隻恨他來遲了一步。

     突然間,他有些驚覺,他聽見一陣步履聲從小溪的上遊傳了過來。

     因為那片楓林擋着,他隻聽得見步履聲,卻看不見人,他轉過了身,一雙銳利目光逼視楓林旁那條小溪的彎曲處。

     步履聲漸漸近了。

    西門飄一雙眼眨也不眨。

     步履聲終于到了楓林旁那條小溪的彎曲處。

     西門飄看見了,他看見一個渾身血紅,寸縷未着的可怕怪人,懷裡抱着個昏迷不醒的藍衣女子。

     西門飄的膽不能算不夠大,可是他也看得心頭-驚,因為他以前沒見過這種怪人,便連聽也沒聽說過。

     這時候那血紅的怪人也看見了他,突然停了步,一雙血紅的目光直望着西門飄。

    西門飄沒動,他在想這個渾身血紅的怪人是那兒來的,懷裡抱着這麼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子是怎麼回事。

     突然,那血紅的怪人腳下移動,似乎要往後退。

     西門飄還沒有想明白,不過他認為至少那個藍衣女子是個人,跟他是同類,這就跟看見一隻野獸嘴裡咬着人一樣,不能不救。

     他人離地飄起,電一般地撲了過去。

    那血紅的怪人也夠機警的,轉身奔去。

     他跑得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