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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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慕秋把自己的-襲長衫脫了下來,包起了那支離破碎的骨骸跟那件讓血染紅了的灰衣跟鞋襪。

     十丈飛紅跟呼延明靜靜的站在一旁看着,沒幫忙。

     這種事隻有讓卓慕秋一個人去做,别人不能幫忙。

     卓慕秋左手提着那血迹斑斑的“小包袱”,右手提着他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長劍,黯淡的目光在十丈飛紅跟呼延明兩人臉上掃了一下,緩緩地說道:“二位珍重,或許将來咱們還有再見之期。

    ”他要走。

     十丈飛紅道:“三少不等佟老人家了?” 卓慕秋微微一怔道:“他也會到這兒來麼?” 十丈飛紅當即把碰見佟福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卓慕秋搖頭說道:“我不等他了,他為卓家忙碌了大半輩子,如今也該坐下來安安靜靜的歇歇了,日後金兄要是碰見了他,請代我緻個意。

    ” 說完了這話,他走了,他看上去很泰然,也很安詳,但他那颀長的背影,總給人-種凄涼的感覺。

     偉人從此逝,江海慶額生,一代“神劍”就這麼走了!十丈飛紅跟呼延明默然地望着卓慕秋遠去,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這種感受很清晰,但兩個人都說不出來那是什麼,隻知道心口悶悶的。

     口口口 十丈飛紅坐在山腳下等佟福。

     呼延明沒走,陪着他等。

     可是佟福沒來,一直到天黑還沒見他來。

     可能他被什麼事兒絆住了!其實,對佟福來說,世界上應該沒有比攔卓慕秋代父還債這件事更重要的事了。

     那麼他為什麼不來呢?誰知道? 口口口 這是另一座山,另一座不知名的山。

     山下有片楓林,一條清澈的小溪從楓林裡流出,緩緩地流向了遠處。

     它不知道從那兒來,也不知道它要往那兒去。

     楓林邊,有一座新蓋的小茅屋,很小巧、很玲珑的房子。

     茅屋門口有一條青石鋪成的小路,直通小溪邊。

     楓葉如火,連小溪裡的水都被染紅了。

     嚴寒貞蹲在小溪邊彎着腰洗衣裳。

     她永遠是那麼嬌豔。

     女人最怕年華早逝,最怕老。

     可是嚴寒貞不怕,她似乎永遠不會老。

     她隻有越變越成熟,越變越動人。

     難道說她吃了什麼長生不老藥?世上該沒這種藥。

     當年秦始皇曾命徐福渡海求長生之藥,結果徐福一去不回,秦始皇死了,徐福自己也死在東洋。

     曆來當皇帝的都想永遠的坐在那張龍椅上,要想永遠坐在那張龍椅上隻有一個辦法,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曆來的皇帝十有八九都曾遍求術士練長生之金丹,可是曆來的皇帝沒有一個能活到如今的。

     打古至今,在傳說中隻有一個人長壽,一個人不死,彭祖壽登八百,嫦娥永駐廣寒。

     隻是,誰也不能證實彭祖壽登八百,誰也沒親眼看見嫦娥永在廣寒。

     在另一種傳說裡,有一種讓人臉紅的法兒可以讓男人或女人青春永駐,不易衰老。

     隻是會這種法兒的人不多,而且男人要想青春永駐不衰老,看上去永遠像二十許人,就非得害一個女人不可,同樣的,一個會這種法兒的女人要想青春永駐不衰老,她也非得害一個男人不可。

     嚴寒貞蹲着身,彎着腰在洗衣裳,她永遠是那麼嬌美豔麗,看上去永遠無憂無愁。

     住在這種地方,一如神仙中人,又有什麼值得她憂愁的?溪水緩緩的往東流。

     一片片火一般的楓葉也随着水往東流去。

     西門厲從茅屋裡走了出來,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四下看了看,道:“這地方真不錯,比卓家‘劍莊’強多了!” 嚴寒貞沒回頭,道:“是麼。

    ” 西門厲帶着笑走了過來,道:“這地方要是沒有你在,可就比任何地方都差了。

    ” 嚴寒貞嗔道:“貧嘴;” 西門厲到了她身後,腰裡往下一彎,兩隻手從她脅下穿過到了她胸前,跟着他探過頭去,臉貼上了她的臉。

     嚴寒貞那一雙眉梢兒上倏即泛起一絲兒春意,揚起濕淋淋的手扳開了西門厲的手,粉頰上紅紅的,嗔道:“把你的爪子拿開,讓人家看見多不好。

    ” 西門厲笑道:“讓人家看見?誰?這一帶百裡以内除了咱們夫妻倆之外還有誰?” 嚴寒貞道:“你是眼大無神,這兒還有兩個人在,你就沒看見,低頭往下看看。

    ” 西門厲低頭往下一看,可不?溪水裡還有兩個人在呢,他笑了,仰起頭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說他們倆呀,我不怕……” “怕”字甫出口,他笑聲突然斂住,低頭又往水裡照照,擡手摸了摸臉,道:“我的臉怎麼那麼紅?” 嚴寒貞沒在意,道:“怎麼不紅,楓葉火也似的,連溪水都被染紅了。

    ” 西門厲一怔笑了,他笑聲剛白臉上浮現,一眼又瞥見了他眼前那隻手,他又一怔,道:“我的手怎麼也紅紅的?” 不錯,他的手也泛着紅,那點紅意來自肉裡。

     嚴寒貞似沒在意,道:“誰叫你築廬在楓林之旁?” 西門厲搖頭說道:“不,寒貞,你臉上手上怎麼不紅?” 嚴寒貞在水裡照了照,道:“誰說的,好像也有一點兒。

    ” 西門厲道:“不,寒貞,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沒有。

    ” 說着,他看看另一隻手,另一隻手也透着紅意,他忙解開了衣裳,低頭一看,身上赫然也泛着紅意,他道:“寒貞,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嚴寒貞轉過身站了起來,伸出那欺雪賽霜、晶華如玉的柔荑在西門厲胸前那泛紅的肌膚上摸了摸,道:“怪了,你喝酒了麼?” 西門厲道:“沒有啊,就是喝了也不應該這樣啊,我以前又不是沒喝過酒。

    ” 嚴寒貞道:“那……你是不是吃了什麼……” 西門厲道:“我吃了什麼?咱們倆吃的喝的都一樣,要是因為吃了什麼身上泛紅,你身上也應該……” “傻子!” 嚴寒貞白了他一眼道:“人跟人不一樣,就拿酒來說吧,有的人喝一杯臉就會紅得跟關公似的,有的人喝個幾斤都面不改色!” 西門厲道:“是這樣麼?” 嚴寒貞道:“不是是什麼?一定是!” 西門厲呼了一口氣,笑了,道:“吓了我一跳……” 嚴寒貞白了他-眼嗔道:“瞧你那個膽小的樣兒,那像是睥睨縱橫殺人不眨眼的‘魔刀’西門厲?你不知道,在我看你這樣紅得還挺好看呢。

    ” 西門厲道:“真的麼?” 嚴寒貞道:“怎麼不真?瞧你這一身紅,紅得逗人。

    ” 說着說着她嬌靥為之一紅。

     她嬌靥這一紅不要緊,紅得西門厲一陣激動,伸手把那成熟動人的胴體摟進了懷裡,道:“待會兒再洗,好不?” 嚴寒貞的嬌靥更紅了,道:“不,大白天的,像什麼樣子……” 她擰身要掙出西門厲懷抱。

     西門厲卻攔腰把她抱起,轉身往茅屋行去。

     嚴寒貞急了,又踢又捶的,叫道:“放開我,放開我,衣裳流走了!” 西門厲哈哈一笑道:“這時候還管什麼衣裳,休說是一件布衣裳,即使是绫羅綢緞又能值幾何,隻别把你流走就行了。

    ” 他騰身一躍撲進了茅屋,隻聽見他笑,沒再聽見她叫。

     一陣風過,吹落了好多的楓葉,這回真把溪水都染紅了。

     隻這麼一陣風過,然後這一帶就恢複了甯靜。

     楓葉沒再落。

     溪水靜靜的流。

     良久,良久,蓦地,-聲大叫劃破了甯靜,茅屋裡一陣風般沖出個人來,一個渾身上下紅得像血似的個人,隻一閃就變成了個紅影,又一閃就跑得不見了。

     茅屋裡又出來了個人,是嚴寒貞,她手扶着門框,嬌慵無力,不勝疲累,烏雲蓬松,衣衫零亂,衣襟放開着,雪白的酥胸露出一大塊。

     她好像不覺得,臉上木木然沒有一點表情,一雙黯淡無神的目光直楞楞地望着那“紅人”的逝去處。

     半晌,她那失色的香唇邊泛起了一絲令人心酸的笑意,她喃喃說了一句:“慕秋,我總算對得起你了。

    ” 她緩緩地出了茅屋,緩緩地進入了楓林,像個幽靈似的。

     茅屋前又歸于甯靜。

     茅屋前剛歸于甯靜。

     紅影随風飄到,那血一般的紅人又回來了,他瘋狂似的沖進了茅屋,轉眼間又從茅屋裡沖了出來,喉嚨裡發出一聲聲吼叫,那不像人聲,簡直就是野獸的咆哮。

     他的确像個瘋狂了的野獸,他三拳兩腳就把茅屋搗塌了,他還不肯罷休,又在已然塌了的茅屋上一陣跳,一陣跺,茅屋頂被跺得粉碎,碎草四射,塵土激揚。

     他轉過身,嚴寒貞洗的那件衣裳還在溪邊,他一陣風般撲到溪邊抓起衣裳就要扯,溪水裡出現了一個血一般的倒影,他厲嘯一聲把剛抓起的衣裳往小溪裡一丢,轉身如飛馳去,一轉眼工夫便成了一個淡淡的紅影。

     又歸于甯靜了,可卻是一片狼藉。

     前後沒多大工夫。

     誰會想到差别會那麼大? 口口口 一座小草棚搭在路邊陰涼下。

     裡頭有酒,也有菜。

     卓慕秋坐在一張桌子後,他面前擺着兩樣鹵菜,那“小包袱” 就在桌子上,外頭已多了一層油布。

     酒還沒來,賣酒的站在酒壇旁,一手拿壺,一手拿勺正在舀酒。

     草棚子裡一陣風般沖進來個人,是個穿粗布衣褲的年輕漢子,他劈手奪過了賣酒的手裡的酒壺,一口氣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

     壺裡的酒沒了,他拿壺的手垂了下去,酒順着他嘴角往下流,他臉煞白,直喘,胸口一起一伏的,一雙眼珠子直直的,不知道在看誰。

     賣酒的定了定神,劈手一把奪過了空酒壺,罵道:“大狗子,你瘋了。

    ” 大狗子像從睡夢中被人叫醒了一般,開口說了話:“吓,吓死我了……” 賣酒的道:“誰吓你了?你差點沒把我吓着,你是怎麼了,發什麼瘋?” 大狗子道:“爹,我,我看見個……個人,不,不是人,是,是個怪物……” 賣酒的目光一凝,道:“怪物?你在那兒看見了怪物?” 大狗子道:“我,我剛……剛才不是到……到高梁地撒…… 撒尿去了麼,尿着……尿着聽見對面呼……呼地直……直響,我,我還當是誰,誰在裡頭睡覺……打呼噜呢,擡眼-看,您,您猜我看見什麼?” 賣酒的道:“我怎麼知道你看見了什麼,八成兒是你看見鬼了!” “鬼?”大狗子機伶一顫道:“不,不是鬼,是人,不,不是人,是個怪物,渾身上下跟活剝了皮似的,血紅血紅的好吓人,他還沖我瞪眼呲牙呢,差點沒把我的魂兒吓沒了,我扭頭就跑了回來。

    ” 賣酒的看了看他道:“大狗子,你偷喝了酒沒有?” 大狗子忙搖頭說道:“沒,沒有,誰說我偷喝酒了。

    ” 賣酒的道:“你既然沒偷喝酒,怎麼說酒話,光天化日那來的怪物,我在這兒賣酒這麼些日子了,怎麼我就沒看見過什麼怪物。

    ” 大狗子伸手抓住了賣酒的道:“不,爹,我說的是實話,要不我怎麼會吓成這樣子……” 賣酒的道:“那……八成兒你看花了眼了。

    ” 大狗子道:“沒有,爹,我沒看花眼,咱們别在這兒賣酒了,還是回城裡去吧。

    ”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賣酒的一巴掌揮了過去,打得大狗子人一晃,他擰着大狗子低低說道:“你嚷嚷什麼,幸虧現在客人少,要是人多你這一嚷嚷,往後我還做不做生意了?不做生意吃什麼,都餓死?” 大狗子苦着臉道:“爹,我說的是實話,我……” “少廢話了,”賣酒的沉臉叱道:“還不快把酒給客人拿過去。

    ” 他舀好了一壺酒順手遞了過去。

     大狗子接過酒壺走向了卓慕秋,手腳都在發抖,不聽使喚。

     好不容易挨到了卓慕秋桌前,把酒在桌上一放,陪上個勉強的笑,哈個腰要走。

     卓慕秋叫住了他,道:“小兄弟,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大狗子要說話,賣酒的一步跨了過來,陪笑說道:“這位客官,您别聽他的,他沒事兒淨愛瞎胡扯,他不想在鄉下待,想回城裡去,老是編故事吓我,您可别聽他的……” 轉身一推大狗子,道:“去,去,躲一邊兒去,明兒個你就給我回城裡去,待在這兒淨幫倒忙,這回如你的意了吧。

    ” 大狗子帶着滿臉委曲走開了。

    賣酒的又沖卓慕秋哈個腰,陪個笑也退走了。

     大狗子把賣酒的拉了一旁,低低說道:“爹,我真……” 賣酒的沉臉喝道:“别說了行不行,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你要再敢多說一句,現在就給我回城裡去。

    ” 大狗子沒敢再吭氣兒了,他倒不是不想回城裡去,他是不敢一個人走這段路,卓慕秋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裝作沒聽見。

     他相信大狗子不是說瞎話,也不是像賣酒的所說為了想回城裡淨編故事吓人,看大狗子剛才吓得那個樣子,一定是看見了什麼。

     光天化日之下那來的鬼怪?鬼怪也都是無稽之談。

     他認為大狗子可能看花了眼,看見個穿紅衣,又以紅巾蒙面,或者是戴有紅色面具一類東西的人倒是真的!那麼,穿紅衣,又以紅巾蒙面,或者戴有紅色面具一類東西的人,躲在高梁地裡幹什麼,必然是有所圖謀,而且是不能讓人看見的圖謀。

     他留了意,人坐在草棚子裡喝酒,一雙銳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