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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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泛起了恨意,從未有過的強烈恨意。

     她恨西門厲羞辱了她。

     她恨上天對她這麼刻薄,這麼殘酷。

     她恨命運之神居然給她安排了這麼一個悲慘凄楚的命運。

     她恨她恨她心顫抖,人顫抖,那豐滿溫潤的香唇,幾乎讓她咬出了血,她掩着臉狂奔而去。

     口口口 嚴寒貞帶着重重的心事,悲痛地,哀怨地回到了劍莊。

     “劍莊”跟外面一樣地有未溶的積雪。

     可是她卻覺得“劍莊”比外面暖和得多。

     要是能不出去,她甯願從今後一步不出“劍莊”。

     回到了“劍莊”,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回到了暖巢,回到了母親的護翼下,她想放聲痛哭,可是她哭不出聲,也沒有眼淚。

     而事實上她是不敢出聲,隻有讓眼淚往肚子流。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了!” 口口口 她輕輕地推開了精舍的兩扇門,一陣暖氣跟一陣濃濃的藥味迎面撲來,暖氣固然讓人舒服,連這中人欲惡刺鼻的藥味,她聞起來也是清香而溫馨的。

     這間精舍小巧而雅緻,座落在“劍莊”後院那一片森森的林木之中,左臨水榭,右有假山,相當的清靜幽雅。

     精舍裡的擺設很考究,一桌一幾都是名貴的紫檀木制成的,隻是那紫檀木的茶幾上放的不是精美的茶具,而是散發着藥味的藥鍋,還有用來喝藥的一個碗。

     西牆根香起全室,北牆下牙床玉鈎,床上靜靜地躺着一個華服客,年紀在卅上下。

     雖然他蓋厚厚的錦被,隻露着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疊得高高的枕頭上,可是看得出他有一付颀長的身材。

     長得很俊逸,有幾分像卓慕秋,隻可惜他的臉色太蒼白了,幾幾乎沒有一點血色,人也顯得很虛弱,遠不如“神劍”卓慕秋健壯。

    卓慕秋雖然也帶着幾分病态,可要比他好得多。

     嚴寒貞推門的時候,他睜開了一雙眼,目光是那麼的渙散無神,沒有一點光彩,他開口問了一聲,話聲也是那麼的有氣無力:“誰呀” 嚴寒貞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愧羞,不安低低地應了一聲:“是我,慕岚!” 卓慕岚突然有了無限的力氣,兩眼猛地一睜道:“寒貞!” 仰身便要坐起。

     嚴寒貞急步走到床前去,伸手按住了他,是那麼的輕柔:“别動,慕岚,好好躺着”看了茶幾一眼,道:“藥吃過了麼?” “吃過了。

    ”卓慕岚道:“我不喜歡他們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晃得我心煩,可是偏偏你又不在。

    ” 嚴寒貞道:“我出去了一下,是我吩咐他們伺候你吃藥的。

    ” 卓慕岚道:“你上那兒去了,一去這麼久,差點沒把我急死,盼死。

    ” 嚴寒貞不敢正視那雙無神的目光,盡管它無神,在嚴寒貞看來卻比刀還銳利幾分,她低着頭道:“我出去随便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兩枝早開的梅花,也好折幾枝插在花瓶裡,給咱們這間屋裡點綴點綴。

    ” “真的!”卓慕岚有了點精神,兩眼睜大了些,唇邊有了絲笑意,臉上也有一絲兒紅意。

     “咱們這間屋實在該添點生氣了,死氣沉沉的,還一天到晚彌漫着藥味兒,長住在這間屋裡的人,沒病也會悶出病來。

    找到了麼?” 嚴寒貞嫣然一笑,帶點羞愧,也帶點凄楚道:“你沒見我兩手空空的麼?” 卓慕岚啞然失笑,旋即說道:“說真的,你也應出去走走,一天到晚老在這間屋裡伴着我,真能把人悶壞了,要真把你這個沒病的人悶出病來,我會心疼死。

    ” 嚴寒貞更羞更愧了,微微低下了頭,道:“别這麼說,慕岚,我不該陪你麼,我不陪你誰陪你。

    你的身子一天不見好,我就該一天衣不解帶的伺候你。

    ” 卓慕岚道:“我的病一好你就不管我了麼?真要那樣的話,我甯可病一輩子,一輩子躺在床上。

    ”嚴寒貞忙道:“别說傻話,我是你的妻子,這輩子是你的人,我會陪你一輩子,伺候你一輩子” 卓慕岚笑了,道:“我說着玩兒的。

    你是我的愛妻,又不是丫頭下人,我怎麼能讓你伺候我一輩子” 伸手抓住了嚴寒貞的柔荑,深情地道:“來,寒貞!坐下來,坐在這床沿上,讓咱們夫婦聊聊。

    ” 他把身子往裡挪了挪。

     嚴寒貞溫順地坐了下去,将身子緊緊地靠着卓慕岚的身子。

     卓慕岚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一凝,道:“寒貞!你的手怎麼這麼涼,跟冰似的?” 嚴寒貞像是躲什麼,輕“哦”一聲道:“外頭冷” 卓慕岚眉鋒微微一皺,道:“你也真是,明知道外頭冷,為什麼不多穿件衣裳?下回再出去可千萬記住多加件衣裳,别凍壞了,别讓我心疼。

    ” 嚴寒貞頭垂得很低,輕輕點了點,道:“謝謝你,慕岚,我知道你對我好” “瞧你說的?” 卓慕岚又道:“你是我的愛妻,我不對你好對誰好,我不對你好誰又對你好?” 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也充滿了深情,但嚴寒貞卻覺得它像針,紮得她心疼。

     卓慕岚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寒貞!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很矛盾,我認為該讓你常出去走走,但卻又怕你離開我,不願意你出這間屋一步,這也許是我自卑心理的作祟,我怕你會突然離我而去。

    就拿今天來說吧,你從沒有出去這麼久過,我真擔心你會不回來了” 眼圈一紅,居然淚光閃動,要掉淚。

     嚴寒貞的心一陣揪動,忙道:“慕岚!你怎麼有這種想法?說這種話?我是你的妻子,今生今世是你的人,我怎會離你而去” 卓慕岚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寒貞,有時候,我覺得你還年輕,我這麼久病不愈,一個活死人般,長久這麼羁絆着你不是辦法,一天到晚在你眼前的是病人、藥鍋,連鼻子裡聞到的都是藥味,生活苦悶死闆,一點樂趣都沒有,更别說什麼幸福了。

     我不能耽誤你的青春,你這一輩子,你原該是屬于慕秋的,我恨不得馬上尋求解脫,成全你跟慕秋” 嚴寒貞心頭顫抖,忍不住叫出了聲:“慕岚,别說了,我不許你再說了。

    你怎麼能有這種念頭,說這種話” 卓慕岚搖搖頭,道:“寒貞,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番深情,我知道你不會嫌我,可是我要說的這些話非說完不可,這些話在我心裡積壓得太久了” 嚴寒貞顫聲叫道:“慕岚” 卓慕岚搖搖頭,道:“聽我說,寒貞,你一定要讓我把它說完” 頓了頓道:“我剛才告訴你,我很矛盾,我真的很矛盾。

    我有時候會有剛才那種想法,可是有時候我卻覺得你應該屬于我,因為世上沒有一個會比我更愛你,比我更需要你,我要你隻屬于我一個人,永遠伴着我關在這間充滿了藥味的小屋子裡,我活着你也活着,我死了你也得死,甚至你跟個下人說話,我都會嫉妒,要是你有一天離我而去,我,我,我” 他身子突然起了顫抖,兩片幹枯蒼白的嘴唇翕動着,卻沒說出話來,淚水奪了眶,泉湧一般出來。

     嚴寒貞心痛如裂,再也忍不住了,悲叫一聲:“慕岚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轉身撲在卓慕岚身上,失聲痛哭。

     卓慕岚俯身抱住了她,兩個人哭作了一團。

     嚴寒貞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否則她當初不會作那麼大的犧牲;而在作了最大犧牲之後又難以忘情于卓慕秋,她如何受得了這個。

     她感動,她也羞愧。

     她慶幸自己有這麼一個深愛她的丈夫。

     她也譴責自己那種心靈上的不貞。

     半晌過後,先住聲收淚的是卓慕岚,他滿面淚漬地托起嚴寒貞那滿是淚漬的嬌靥,道:“别哭了,寒貞,都是我惹你難受。

    ” 嚴寒貞哭着搖頭道:“不,慕岚,我不是難受,我是高興,我是慚愧。

    你對我一番深情,這是世上每一個女兒家所企求的,而我這個做妻子的卻每疏于照顧你” 卓慕岚道:“别再說了,寒貞!你還要怎麼照顧我?過着苦悶枯寂的日子,沒有樂趣,更談不上幸福,端湯送藥,噓寒問暖,衣不解帶,世上還有比你更周到,更體貼的妻子麼?” 嚴寒貞還要再說卓慕岚一隻手已按在她那兩片香唇之上,道:“不許再說了,寒貞,讓我給你擦擦眼淚,咱們談點别的。

    ” 他溫柔而體貼地擦幹了嚴寒貞臉上的淚漬,忽然說道:“對了,慕秋有消息麼?找着他了沒有?” 嚴寒貞搖搖頭,道:“闵總管已經四下派人去找了,到現在還沒有回話” 卓慕岚搖了搖頭,勉強笑笑說道:“我看不用找了,像慕秋這麼個人,像他那種身手,要是不願意回‘劍莊’來恐怕誰也找不到他,就算能找到他也是白費。

     他那個倔強脾氣你我還不知道麼?唉!總而言之一句話,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不起他。

    ” 卓慕岚語出無心。

     但嚴寒貞卻覺得這句話像把刀,毫不留情地一下刺在了她心上,她道:“應該怪我導緻你們兄弟不和,是我害了慕秋。

    當初我要是不到‘劍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