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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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茸茸的毛線球滾到地闆上去了,慧楓吃力地彎下腰去撿,她現在已經有九個多月的身孕,醫生說下個月初就該生了,所以她全身臃腫不堪,行動笨拙。

     她毛線球不但沒撿着,反而一撥撥到了那個飄着水草的池子裡去。

     『阿貞!幫我撿一下!』她轉過頭,叫正在後面忙的傭人,自從她懷孕以來,董漢升更把她當寶貝,除了打打毛線以外,不但什麼事都不準她做,還特地找了一個傭人、一個護土來伺候她,董漢升告訴她,外面壞人實在太多了,随時會害她。

     『夫人!』阿貞跑了出來,她是個很伶俐的小女孩。

    『好!我先去拿張舊報紙!要不然濕淋淋地沒辦法拿。

    』阿貞馬上就找了張報紙,撿起毛線。

    還細心的攤開來,繞成一串長條晾在院子裡。

     『夫人您該休息了!』阿貞提醒地。

     『不!我想在院子裡走走,張護士呢?』 『她到市場去給您買水果,醫生說您現在最好多吃點水果。

    将來小寶寶的皮膚才會好!』 想到了寶寶,她臉上又添起滿足的笑容,為了迎接他的誕生,董漢升特地派人去采購嬰兒用品,除了成套成套的小玩具、小衣服,還包括一隻精巧的電動搖籃,最有趣的是隻小馬桶,裡面有溫熱水及烘乾設備,他真是為這個兒子想得太周到了,想到這兒,她捂住嘴吃吃地笑。

    像這些東西别說她沒聽過,連想都沒想過呢! 她在花園裡逛了好一陣子,才想到她該回屋裡看那套「嬰兒與母親」的錄影帶。

    董漢升一直囑咐她,女人的生産過程是最痛苦但也是最神聖的,多看這影片對她有很大的幫助,至少能讓她了解生育的過程而不至驚慌。

     她慢慢走回客廳時,看見了剛才那團濕毛線,八成已經乾了吧?她索性彎下腰去撿,這次她做得很好,連那張報紙一起帶回了屋裡。

     她正要把報紙團起來丢進字紙簍時,忽然報上有幅似曾相識的大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咦!這不是那個脾氣火爆,姓徐的年輕人嗎?他怎麼會出現在報上呢? 她坐了下來,細細地看那張報紙,醒目的大标題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視線,如果照标題來看,他還是個頗有前途的藝術家呢!他出車禍了?她好奇的看下去,「本報訊」青年藝術家徐凱文於昨日上午駕車,不慎在仰德大道附近堕落卅公尺高的山谷,經員警搜救後已被送往醫院……徐凱文乃我國政壇耆宿徐大德先生之獨子,曾遊學歐美,畢業於普林斯敦大學,專攻藝術,重要著作有「東方美術史」、「敦煌壁畫研究」等,作品有一九七O年萬國博覽會新加坡館内部嵌瓷設計,一九七二年紐約世界建築大展東方館設計……旅居美國建築大師貝聿銘氏曾盛贊徐氏乃我國當代最具代表性之一的青年藝術家……據警方調查,徐氏此次車禍前曾與家人發生口角,極可能與私人情感有關…… 慧楓的視線又回到了那張照片上,隐約的,有種奇怪的感覺向她襲來,但她說不清那是什麼,她隻覺得在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牽連。

    一種——無法解釋又那麼令人無法釋懷的牽連。

     算了,想這些做什麼?她對自己搖了搖頭。

     可是吃過中飯後,她發現自己在想這個問題,而且想得更多了。

    她問自己,在失去記憶之前,她是誰? 關於這點,她不止一次的問過董漢升,他的答覆卻很模糊、很籠統,或是告訴她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節,要不然就是那千篇一律的答覆:『生病以前?你就是我太太啊!』 這種話初聽起來十分俏皮,但現在愈來愈不能滿足她了,她真的好渴望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以前的她快樂嗎?有智慧嗎?她其他的家人呢?除了董漢升,她還愛過誰?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在她腦中回旋,而且漸漸擴大成型…… 也許她做過小偷?也許她殺過人?也許——她有着更不堪的遭遇,所以她失去記憶後,董漢升乾脆把一切掩埋起來,讓她重新開始另一個人生。

     對!一定是這樣!所以她才找不着往日的任何痕迹,沒有照片,沒有愛人,沒有朋友,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憶…… 可是,這樣公平嗎?畢竟她不是一無所有的活到現在,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跟她一樣,擁有的隻是個全然空白的過去。

    『我一定要知道!』慧楓握住了拳頭,喃喃自語着。

    『否則我不會安心的!』 啊!有了一股血液上沖,她咬緊了嘴唇,她怎麼這樣傻呢?董漢升即使再了解她的過去,也不過是個外人,世界上最清楚的,應該是她自己! 『對!』她叫了出來,她一定要努力回想,把這一大片空白補起來。

    而且她有了心理準備,不管她的過去有多麼糟糕,她都願意去承受。

     她坐在那兒呆想了一個下午,偶而,有些模糊的片斷會突然自腦際湧起,似乎呼之即出,但又立刻神秘地消失了。

     就這樣反反覆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折騰她到黃昏。

     『怎麼燈也不開?』董漢升一進門就對屋裡的一片黑皺眉。

     她這才蓦然驚醒:『我——忘了!』 『你坐着,我來開!』他開了燈後走過來,眉毛舒平了,用手探探她圓滾滾的肚子,笑嘻嘻地說:『我兒子還好吧?怎麼啦?一副要哭的樣子!』他注意到她臉頰上的淚痕。

     『我——剛才做了個惡夢!』這是她第一次向他說謊,但她覺得這很重要,她已經開始不願意在他面前像根玻璃管似的透明,她開始有秘密了。

     『又夢到哪個壞人了?』他聳聳肩:『我跟你說過一百遍了,那是種幻覺,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