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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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車道上疾駛的車輛像是怪獸般,迅速地吞噬了一切。

    鮮紅的血、飛濺的肉,從怪獸輪下吐了出來,飛灑得四處都是。

    慧楓在短短的幾秒鐘内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她隻是睜大了眼睛,終於一股來自地獄的力量把她吸到了地心。

     她不斷墜落着…… *** 宇宙停頓了好一會兒,又開始旋轉起來,愈轉愈快,到處都是冷利的白光……天啊!這到底是上帝的臉還是魔鬼的臉?當一張模糊的東西在慧楓面前逐漸成型時,她不顧一切的驚喊了出來。

     『慧楓!』那張臉更靠近了,還伸出一隻手摟住了她,那手寬大、溫暖,她拼命眨着眼,終於她看仔細了,也想起來了,那不是上帝的臉,也不是魔鬼的臉。

     『秦——老師——』她隻覺喉頭一哽,嘴唇噏動着,聲音始終發不出來。

     秦德言的臉上同樣也流着淚,但那表情卻如釋重負似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的聲音也哽咽着。

     『秦——倫呢?』她掙紮着想爬起來,可是腰以下虛得可怕,宛如有人用管子把她的五髒内腑全掏空了,隻剩下虛虛蕩蕩的外殼。

     秦德言剛剛和緩下來的臉色立刻變了,但他咬住牙;『他——很好!』 『老天保佑!』一陣驚喜、一陣歎息,不禁喃喃地叫出聲來。

    秦倫很好!老天!他還活着!他真的還活着,她發誓,以後他再怎麼打她、罵她,甚至羞辱她,她都不再計較了……慧楓的眼角内又迸出了淚花,秦德言這句話給了她太多的力量,甚至支持着她繼續活下去!秦倫!她在心中拼命叫着,我拖累了你,可是,蒙老天保佑,我要補償你,好好的,用我的一生…… 『你做什麼?』秦德言突然驚叫起來。

     『我——要去——看他!』她無比艱難的要下床。

     『快躺下!』秦德言強忍着淚,把她按了回去。

     『不要——阻止我!』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氣:『我一——定得——看看——他。

    』 『難道你光隻是想看他,就不顧肚子裡的孩子了嗎?』秦德言那好看的眉毛整個皺了起來。

     『孩子!』啊!她怎麼忘了肚子裡還有秦家的骨肉呢?真是……『您——』她蒼白極了也黯淡極了的臉突然有一抹羞紅。

     『醫生告訴我的!快躺下,你一定得好好休養,知道嗎?』 『可是,秦——倫他——』 『我會照顧他!』 『謝謝!』她為了孩子隻得再躺下去,躺下的那一瞬,她不但全身虛脫,天旋地轉,還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她拼命的喘着氣把氣緩了過來,才能開口說第二句話。

     『秦——』她才說出第一個字,秦德言就緊張的蹲在她床頭。

     她的淚又重新湧了出來。

     『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騙你的!』秦德言拍了拍她的手。

    『隻要你好起來,天!』他用手胡亂的轉着眼睛:『慧楓,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

    』 『我會的!』她把臉别了過去,『秦——』她這才想到,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秦德言,在這個尴尬的局面中,她應該繼續若無其事的稱他秦老師,還是乾脆跟秦倫一樣喊他爸爸?可是,萬一他不承認他們的婚姻呢?更何況……她在心中輕幽幽的歎氣,她多麼希望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隻是,這個願望來不及了。

     『看,你嬸嬸來了,你昏迷的這三天裡,她每夜都守着你!』秦德言從床邊站了起來:『我也該去辦辦秦倫的事了。

    』 他的話很奇怪,是不是?她正要問,嬸嬸龐大的身軀已經走到了床前。

     『你醒了?』嬸嬸那憔悴的、浮滿油光的臉,掠過一絲驚喜。

     『嬸嬸——』 『不要哭!乖,不要哭!』嬸嬸一下子慌了手腳,放下手上提着熱騰騰的雞湯,就一把摟住了她。

     嬸嬸身上的油膩氣味,這次非但沒有引起她的厭惡,相反地,她隻覺得無限的安全。

     就像是她三歲時孤苦伶仃的被叔叔帶回家時,嬸嬸一邊說可憐一邊抱住她時一樣……她伸出另一隻沒有綁上點滴注射的手,也緊緊地攀住嬸嬸厚實的背。

     她真想放聲一哭,可是沒有幾分鐘,她就在這種快慰的情緒與極端疲乏的情形下,又進入了夢鄉。

     『讓她睡!』醫生走了進來,檢視了一下,然後說:『她失血太多,又受到這麼大的刺激,要讓她先把身體養好才成。

    』 『我知道!』嬸嬸點點頭,注視着慧楓的臉上全是凄怆之情。

     *** 秦德言走出病房後,那原先的強顔歡笑全不見了,而且步履由穩重而蹒跚,他在長廊上緩緩的走着,那凄楚的背影,就是陌生人看見了,也會想過去問他,是不是在人生旅途中失落了什麼寶貴的東西? 他忍住了一陣又一陣的淚,可是喘息得愈來愈厲害,他再也不是那個高傲的大畫家,隻有這一刻,他才知道,任何肉身在這個宇宙間都是卑微的,都是平凡的。

     因為它太脆弱,脆弱到一隻輪胎或是一顆子彈,或僅僅是一場驚吓就會徹底被摧毀。

     但也因此而産生了強者!他又喘了一口氣——隻有強者才能戰勝一切,夠資格和命運抗衡,因為強者最大的原則就是不管所有的條件多麼惡劣,也要活下去。

     慧楓——他在心中輕喊,無論如何,都請你要勇敢的活下去。

     長廊的盡頭有兩個男人站在那兒等他,秦德言走了過去,接過他們手中的一本簿子和筆。

     『火葬還是土葬?』其中一個男人問。

     秦德言的嘴唇顫動着,但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在火葬的項目上,用發抖的手簽上自己的名字。

     男人離去後,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住的喘息着,秦倫死前凄慘的景象又回到了眼前。

     他遮住了眼睛,往昔孤傲灑脫的氣概不見了,他像每一個晚年遭受喪子之痛的老人般瑟縮在那兒,雙肩不斷聳動着,同時發出「噢、噢」的哭聲。

     生命中突然遭遇到嚴霜猛烈的侵襲時,他一下子老了。

     *** 『為什麼我不能去看秦倫?』慧楓滿臉狐疑的望着秦德言,有些事情不對勁,是不是?這點她一進醫院就感覺到了,現在,她已經複原得差不鄉,還是不準她出病房,真是奇怪。

     『因為秦倫的傷比較重,需要靜養。

    』秦德言回答得很自然,神态上找不到什麼破綻。

     『我不會吵他的。

    』她真有些不耐煩了,『而且我去看看他就回來,隻看一眼就好,我保證!』 『那也不行!』秦德言微一沈吟。

    『醫生囑咐過。

    』 『我去跟醫生商量商量!』她坐在床沿開始找鞋子。

     『醫生不會準的。

    』他頗有礙難的凝視着她,那眼光中包含着太多她不懂的東西。

     『秦——老師!』直到現在,她還不習慣稱呼他「爸爸」,『我想請您誠實的告訴我,秦倫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變得比入院時更灰敗,一層可怕的死亡氣息籠罩着她。

     『他很好,你安心靜養,醫生答應時我一定帶你去看!』 『是嗎?』一陣冷意由心頭涼起,不知怎麼的,雖然秦德言的态度安祥,神情自然,又是秦倫的親生父親,但她就是覺得他的話有問題。

     他——在說謊是嗎? 可是,打死他也不會承認的。

     在秦德言的堅持下,慧楓又躺了回去,然而這回她心裡已經有了算計。

     不管真相如何,她都受得了打擊,她隻是再也不能容忍别人欺騙她。

     過了半個鐘頭後,秦德言對她說有要事待辦,就離開了病房,把她交給特别護士。

     『我想吃巧克力糖,可以幫我去買嗎?』她問護士。

     『那怎麼行呢?』護士陪上一張笑臉:『我們在當班時不能任意外出,如果被院方發現是要受罰的,這樣好不好?福利社有賣水果糖,我看你勉強将就一下,等秦先生回來——』 『我不要!』她用被子蒙着頭大聲抗議:『秦老師一不在,你們就欺負我。

    』 『我不是這個意思。

    』 『不用多說了,我問你,你老實說,是不是我肚子裡的小孩掉了?』 『那有這回事?你的孩子好得很!』護士一張臉吓成土黃色。

     『不會吧!如果我肚子裡有小貝比,我看你的态度不會這樣,我要按鈴叫大夫來問問看,大家都早說實話,也會早點解決問題——』 『好吧!好吧!』護士慌忙的跳過去阻上她按鈴,然後歎了一口氣:『真是拿你沒辦法!你現在趕快睡,睡着了我給你去買巧克力。

    』 『謝謝!』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慧楓裝睡裝得都快真的睡着時,護士這才站起身來在她的床邊看了好半天,确定她是真睡,終於蹑手蹑腳的走了出去。

     慧楓由窗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便爬出來,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戴整齊。

     『我想探訪一位叫做秦倫的病人,請問他住外科幾号病房?』慧楓盡可能的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來探病的訪客,果然,她成功的瞞騙過服務枱。

     『外科?沒有啊!』服務小姐翻了半天名冊:『三東的外科病房全住滿了,就是沒一個叫秦倫的。

    』 『麻煩你再找一找!一定有的!』慧楓急得心跳的好快,她害怕極了。

     『真的沒有!』服務小姐很不耐煩的白了她一眼:『你一定是弄錯了!』 『小姐!請你查查急診室,他是二号住進來的,急診室資料上一定有!拜托!』 『急診室,三号——有了,是有個急診的病人叫秦倫的!』 『那就好!請你查他的病房,看他住幾号。

    』 服務小姐的視線突然定在那兒,『小姐,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 『太太!』 『不會吧?』服務小姐的眼光好奇怪。

     『是真的!請你告訴我他的病房。

    謝謝你!』 『如果你是他太太,那你怎麼會錯得這麼離譜?他根本沒住院,他——』服務小姐用一種錯愕的聲音說:『他在太平間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