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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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跟蹤起她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哦?你有什麼可以證明嗎?』 『當然有,畢業同學錄上——』她突然住了口,這才想起來,孫馥芬最後根本沒來學校,被退學了,同學錄上根本沒有她的名字。

     『同學錄怎麼樣?』秦倫的面孔更陰沉了。

    那英俊而深刻的線條,扳下來令人十分可畏。

     『你可以去問——陳導師。

    』 『我問你,畢業同學錄到底怎麼樣?』他仿佛抓到一個大漏洞,整個人都興奮起來,那充滿惡意的眼光把她從頭打量到腳。

     『孫馥芬因故退學,所以同學錄沒她的名字,不過你真的可以去問我們以前的導師。

    』她還忍氣吞聲的解釋,患難夫妻,何必為一點小事争吵呢?更何況—— 『慧楓,我真想誇你一句——你别的不會,說謊倒是愈來愈高明了,什麼是高中同學,卻又說畢業同學錄裡沒有,你當我呆子耍?』 『信不信由你!』一股氣往上沖,她并沒有什麼不對,他實在不該冤枉她。

     『我不信!』他走過來,瞧看她的臉:『真看不出來,心眼滿鄉的嘛!』 那惡意的眼光看得她全身不自在起來,突然,她聞到一股酒味。

    『你又喝酒了?」 『是又怎麼樣?你管不着!』 『你這樣下去,公司遲早,遲早會把你——開除的!』她終於忍不住了。

     『開除又怎麼樣?』他跳了起來,想都沒想的,揚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下刮在她睑上,打完了,指着她鼻子說:『都是你,一天到晚哭,哭得我煩死了,告訴你,不用等别人來開除我,老子今天起就不高興幹了!』 『你真的被開除了?』她呐呐地,那一巴掌打得雖痛,但是生活逼人,還不及這句話更令人震驚。

     『告訴你不是開除,是我自動滾蛋了!他媽的!什麼爛公司——』 『可是你馬上就開學了,學費呢?』一切現實的問題迫在眉睫。

     『這有什麼大不了,到時候再說。

    』 『萬一到時候籌措不出來,你就會被視同自動退學,兵役召集會馬上——』 『叫你别煩就别煩,羅嗦夠了沒有?』他被揭穿了那份心虛,情緒一下子就壞了下來,大吼起來。

     『還不止學費,這個月的房租馬上就到了——』她提醒他:『還有水電、瓦斯——』 『你有完沒完?我姓秦的到底是上輩子欠你的,還是這輩子該你的?憑白無故給你拖得這麼慘,你還跟我錢錢錢,媽的!肚子裡的孽種是不是我的還不知道呢!隻會——』 他一下子住了口,但已經來不及了,屋裡的空氣整個僵在那兒,冷得可怕。

     天!慧楓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上蒼待她何等不公?她究竟犯了什麼錯,要這樣責罰她?但她竭力站直身子,她絕不能在他面前暈倒,這是她最起碼的自尊了,讓他責怪她吧!怨恨她吧! 慧楓茫然地注視地闆,心痛的想,結婚那天,叔叔叫她再仔細考慮是對的,她年紀太輕,沒法子應付這麼多困難。

     但太遲了,不管她應不應付得了,她都得咬緊牙關,想法子度過難關。

     『别哭好不好?』秦倫忽然又大吼一聲!『又不是天塌下來?去拿酒來!』 她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你是聾了?還是死了?』秦倫生氣的走過來,用力推了她一把,直把她推倒在地。

     『少裝死,起來!』秦倫一點也不再憐香惜玉,輕蔑地用腳尖踢着她。

     慧楓是用靈魂最深處的力量,才在無限的屈辱中爬了起來,她沒有哭,也沒有淚,隻是拿那雙黑極了也深極了的眼睛看着秦倫。

     她的心底輕輕在問:他最初是有真情的,一開始也是勇敢的,為什麼現在他們要落得彼此憎恨,為什麼呢?難道正如不識字的嬸嬸所形容:這是前世寃孽,一切都要看造化了。

     也難怪她結婚那天心裡毫無喜悅可言,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隻不過她一直在欺騙自己,騙得太久了。

     *** 這個晚上,秦倫喝得大醉,最後不但大吐,還叽哩咕噜的講了很多,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聽得意楓心都涼了,但她仍然把他服侍到床上。

     一切就緒後,她拿了把椅子坐在小院裡看星星。

     夜深了,一切都平靜了,沒有車聲、人聲,隻有星影蟲鳴,安祥而和平,但她的心中卻被無比的煎熬着。

     有生以來,她還沒這麼想死過,絕望的深淵中,沒有一絲指引、一絲光明,她再也爬不出來了…… 可是,她肚裡有孩子,她不能死。

    她悚然一驚。

     『這種罪,還要受多久?』她問自己,問天空的星星,沒有人能回答她,冰冷的淚,一滴滴的滑到唇角,再無聲的吞進肚裡。

     鎖了門回到卧室去時,秦倫的鼾聲震耳,她靜靜的脫了衣服,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淡淡的月光移進了窗子,正好照射在那幀放大的黑白相片上。

    那個高貴雍容的女人,正看着他們,也許是月光的關系,陰森中竟有種猙獰,好像是嚴厲的監視着這個可憐的小婦人。

     她害怕的閉起眼睛,沒有一下子,竟在眼淚中就睡熟了。

     *** 注冊的人很多,但慧楓耐心的排着隊,這是注冊的最後一天,再不來就完了,她天天在家等秦倫出去等得發瘋,但秦倫一直喝悶酒就是不出去,幸好昨天朋友來約着去應徵新工作,要不然馥芬的好意就白費了。

     想到了馥芬,她心裡一陣酸。

    離穿黑裙子的日子并不算太遠,但世事竟如此難以預料,這些日子裡,她雖然過得很不如意,但生活殘酷的磨練,也教給她太多太多的東西。

     不管受到什麼樣的折磨,她都要沉住氣,她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

     『江慧楓!』突然,一個嬌脆的聲音叫住了她,緊接着,那個聲音的主人就跑了過來,站在她面前。

     『王小薇!』她呐呐地。

     『我在報上看到你也考上文化,真沒想到你會來注冊,聽說,聽說——』王小薇突然結巴起來,眼光詫異地落在她的腹部上。

     『是的,我結婚了!』慧楓本來很尴尬,可是竟突然勇敢起來,她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即使有,那也是她跟秦倫之間的事,别人管不着。

     「我是說,是說——恭喜你啊!慧楓!』面對她的泰然,這回不自在的,倒是王小薇了,她結結巴巴的說着恭喜。

     『謝謝!』慧楓微微一颔首。

     『我還聽說你有小貝比了?』 『你說呢?』 『我看不出來!』王小薇這下可逮着機會,名正言順的打量她的肚子,還是平平坦坦的,絲毫沒有懷孕的迹象,但其他的地方,倒是比在學校時豐腴了不少,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像是,像是……對!她靈光一現,江慧楓成熟多了。

     『對不起,該我了!』慧楓沒有再理她,隊伍這時已排到了盡頭,她轉身把自己的證件送了上去。

     『那我先走了啊!』王小薇自讨了個大沒趣,讪讪然地走了。

    但不管如何,今天在這兒碰到慧楓,總是大新聞一件。

    慧楓沒有回頭,但是心裡一陣抽痛。

     和她比起來,未經過世事的王小薇,簡直幼稚不堪,但是慧楓心裡知道自己羨慕她,她就是江慧楓的從前! 慧楓多麼盼望能回到從前!即使稍嫌輕浮不解事,不也是個幸福快樂的少女? *** 『你到那裡去了?』當慧楓注完冊,辦好一切保留學籍的手續後,急急忙忙的趕回家,不料,才一開門,秦倫就像一座山似的,擋在她面前。

     『我——出去一下。

    』她經他這麼一吓,臉都吓青了。

     『一下?不會吧?』他冷笑一聲!『三個小時叫做一下子?你的時間觀念未免太差了。

    』 她又累又乏,實在沒精神理他,揑着小錢包就往裡面走。

     『慢着,你先給我說清楚,你到底上那兒撒野去了?』他一把擋住她。

     『秦倫,你—你簡直不講埋!』她剛才為了注冊,站得人發虛、腿發軟,情緒當然不會好。

     『哼!我還沒發脾氣,你倒頂會先發制人!』秦倫臉上虛僞的假笑一下子不見了,陰沉下來時,竟然有幾分猙獰。

     『讓開!』她渴極了,一心隻想進屋喝杯水。

     『我偏不讓着你怎麼樣?』秦倫怪笑一聲,攔在那兒,簡直像座山神。

     慧楓既氣又急,伸手就去推他,可是不但力氣小推不動他,小錢包「叭嗒」一聲掉到地上,還張開了口,裡面的零錢、雜物全嘩啦啦掉了出來。

     『咦!這是什麼?』秦倫眼明手快,一彎身撿起了一張單據:『文化大學藝術系——』 慧楓的臉在刹那間褪盡了顔色。

     『這是怎麼回事?』秦倫的語氣放得好溫柔,但誰都聽得出來,在這溫柔背後的血腥味。

     『我——』 『說!』他獰笑一聲,用力去揑她的臉。

     『是我的注冊單。

    』她被揑痛得出聲。

     『你大着肚子還想去念大學!』他眯起眼睛!『想出鋒頭也不是這種出法!』 『我辦了保留學籍,休學一年!』她終於鼓起了最大的勇氣。

     『哦?』他的唇邊浮起了更不懷好意的笑,『那來的注冊費?』 『是——叔叔給的。

    』 『你扯謊!』秦倫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慧楓畏懼的注視着他,這是她頭一次發現他的眼光,不僅憤世嫉俗,還有種瘋狂的東西在裡頭閃爍。

     『你怕了嗎?』他笑夠了,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你這個說謊大王,我今天早上才在菜市場門口碰到你叔叔在那裡擺水果攤子,他還要我轉告你,今天家裡祭祖,叫我們回去吃拜拜呢!』 老天!她簡直喘不過氣來,乾咽着口水,兩隻眼睛楞楞的瞧着他,心裡隻不斷想着三個字——他瘋了。

     『進去!我要跟你算帳!』他連推帶拉的把她弄進門裡。

    『說!錢是那裡來的?』 『孫馥芬給我的!』 『又是系馥芬,哈!看情形,孫馥芬是你最好的擋箭牌嘛!』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