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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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芬,早,”李富凱長腿一跨進自己的辦公大樓後,繞經秘書的桌子時停頓了一下,佯裝憶起什麼似地,又随口補上了一句:“呃──有沒有我的信?” 惠芬的目光從電動打字機往上挪,看著上司正竭力壓抑一臉期待的模樣,她很納悶。

    自從兩個禮拜前,他從台灣回來後就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天天會跑到她桌前問這個問題。

     盡管他辦起正事時,還是一副就事論事、精力充沛的樣子。

    但是當她走進辦公室,坐在他對面聽他口述、為他速記時,十之八九,他會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樣,心好像不知飛到哪去似的。

    以往,她是得集中精神才趕得上他的速度與腳步;現在呢?不到一個段落,中途他便會停下來發愣,似有若無地露出貓兒飽餐後的慵懶笑容,然後轉頭問她:“我說到哪裡啦?” 照情況看來,他這回中暑的後遺症還真是不輕。

     “有很多。

    洽公信函已分類放在你桌上。

    有些私人信函是愛慕──”惠芬正經八百的套著公式回答。

     “燒!一把火燒了它們!要不然拿去喂碎紙機。

    還有嗎?” “你第一任老婆寄來文定邀請函──” “這是她第四次搞把戲。

    每次都是隻聞雷聲響,不見雨滴下。

    你幫我挑份厚禮送就好,順便裝個定時炸彈以免她又改變主意,還有呢?” “妮可來電說她想跟你──” “跟她說我不想。

    惠芬!我是說信!有沒有信!”李富凱急了。

     惠芬似乎覺得鬧夠了,便說:“有一封來自台灣的信,我沒拆封──” 李富凱雙眼一亮,不等惠芬說完便馬上贊道:“做得好!”然後直向辦公室大門奔去。

     惠芬面無表情的點了頭,對著他的背影道:“謝謝你,老闆。

    但我什麼也沒做,隻是舉手之勞地将信放在你桌上罷了!” 李富凱走向紅木辦公桌,将公事包往椅上一擲,脫下西裝外套,快速略過一疊文件信函,定眼後,就被大桌中間一封藍藍的航空郵件所吸引。

    他狂喜地伸出手,才剛觸及信封套,就小心翼翼地将之拾起,長指畫過整齊、一闆一眼的字迹。

     多典型的羅敷!永遠都是循規蹈矩的行徑,連寫字都不例外。

     這兩周以來,他每隔兩天便會投遞一封信給她。

    信雖短,每每不超出五行,但句句皆是出自肺腑之言,而她卻遲未捎來隻字片語。

    工作忙沒時間寫信,通訊發達,寫張傳真也行啊!好不容易他總算盼到了這封家書,所有疑雲一掃而空。

     他倚著玻璃牆,拆信讀了起來,除了信外,還有一列書箋。

    他拿起箋,展眉綻笑,才看了十秒,便蹙眉不已。

     雄雉于飛,洩洩其羽。

    我之懷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飛,下上其音。

    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詩經邶風) 富凱: 機場臨别以來,思念之切,與日俱增。

     情深意濃的話我不擅表達,唯有這書箋上的這首雄雉,能代我傳遞十分之一的崇念,望你能諒解,不責怪我大抄古文來折磨你。

     知悉你在故裡生活安獲,暴君總經理的官司糾紛塵埃落定後,心中也不由得松吐一口氣,為夫君你喝采不已。

    然而小女子的心眼畢竟是小了點,不免認為便宜了那個虐王,不過如此的進展亦不失為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他總算也嘗到為小人所陷的滋味,望他下回知慚、收斂其氣勢才為上上策。

     這是以為借鏡啊!誠如詩文所言:百爾君子,不知德行?實為殆也! 這數日來,有一要事得禀于夫君。

    你離家的翌日,有位老人(即為上回于姑婆之孫喜筵上相遇的老人)領了兩位遠房表親(當真一表三千裡!)住進家裡來了。

     老人自稱屋主,我本将信将疑,直至他開始翻天覆地搜索那隻水晶瓶,我才不得不信服了他的身分。

    當我心有疑懼,面告他事實時,他苦著一張老臉對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這真教我寬心,大喘一口氣!倘就每個大富翁都就他這般闊綽、不計前嫌,半片天下皆太平了! 他曾再三地要我轉達他的意思給你,水晶瓶這檔事他不予追究,但這筆帳仍需記在你兒頭上。

    我反覆思量後赫然領悟,你兒不啻我兒嗎?當下又“情不自禁”地狠狠砸了他的清瓷碗,以為警惕。

    他抱著殘瓦,失魂落魄一整天。

    唉!今生尚未見過這等恃物重欲的老頭兒,都過了望八之年了,金銀珠寶、龜甲玉石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之物,還這麼想不開! 提及兩位表親,我是滿心的委屈。

    男表親是董事長的專用特約司機,所以硬要我搭他的車上下班,我若稍有微詞,他便老羞成怒,一迳地說我瞧不起他,所以隻得勉為其難讓他專車接送了。

    再說那個女表親,她屢次要跟我搶著做晚飯,我忿然盛怒之下,威脅不是她走,便是我撤退搬回娘家住,這才吓阻她繼續“搶飯碗”。

     其實獨居于這偌大的宅院,偶爾想起還是挺可怖的。

    現在有人相伴為伍,也就不便挑剔太多。

    尤其你那個老親戚也很愛唱歌,拚命跟我搶麥克風,所以這鵲園裡,一旦太陽落山頭後,就俨然成了風聲鶴唳的“咆哮山莊”,唯缺閃電助興罷了! 老爺爺每晚都要拿他的陳年往事來叨擾我,連拐帶騙地硬是要我瞧他那兩位乖孫的童年舊照。

    我見他是年老昏癫,思孫過度,已不計較是非與對錯了!為什麼我這位看倌會這樣說呢?茲因他老的兩位孫子實實在在鹹為自私自利的孽子,一個是已作古多年的敗家子,另一個則是大逆不道、不忠不義的壞胚,他還疼若似寶,見這凄涼光景,我誠為他抱不平。

    猶有更甚的是,他不時得意洋洋炫耀這幢陰陽怪誕的房子的原創點子,就是來自那個“仲子”五歲時出的馊主意。

    對于這些有錢人的行徑方式我是百思不解,他不是頭腦僵化就是揮霍成性慣了。

    該知道“黃金無種子,唯生于勤儉之家。

    ”老爺爺真是一個活生生的範本呢!一個錯誤的範本! 你寄來的巧克力于九月二日簽收。

    果醬則是九月四号抵達公司。

    (我喜歡藍莓及覆盆子。

    桑葚渣渣太多,老爺爺不愛。

    杏桃果醬是搶手貸,最好再寄上半打。

    ) 香濃細滑的義大利冰淇淋已于九月八号簽收,分了些給家人後就獨吞了。

    老爺爺牙不好,我沒準他碰。

    但他會偷偷挖來吃,我得看緊一點才是。

    宅裡遷回一隻大錢鼠,還是挺累人的。

    (老爺爺很好奇,你大老遠寄來的冰淇淋為何不化,他問這冰是不是采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