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虹

關燈
舒懷笑聲未絕,聽了他這話,猛地收聲,良久才道:原來你來是為了這件事。

     單方黯然道:不錯我知道你的性子,你身罹惡疾還能如此堅持,本是值得敬佩的,可是麻風不比其他。

    若是别的病、别的傷,就是缺胳膊斷腿,你說一聲要去殺誰,我不會有半句話說。

    就算你去不了,我背也會背你去可是你得的是麻風,是我也治不好的病啊!若是你把它傳染給了别人,你于心何忍,我于心何忍?舒懷,你一世英名,我不能讓你自己把它毀了。

     雲舒懷怒道:我當然會小心!麻風之痛,我比你更明白!你以為我每次出山都是大搖大擺麼?我怕飲食傳染,從來都是自帶清水幹糧;石灰性燥,能殺毒吸水,我的身上就總裹着沾灰的繃帶;我從來都是晝伏夜出,遠避通衢大道;要殺人前,總先通知好村民,在我走後放火清燒。

    這些還不夠麼? 單方搖頭道:你計劃雖周,卻所謂百密一疏。

    若是來托你殺人者在與你接觸時染病怎麼辦?若是你在外邊犯病,無法動彈怎麼辦?舒懷,這種險還是不要冒了,人命賭不起呀!你不知道,南邊為了防止麻風流傳,官府已曾多次下令屠村 雲舒懷冷笑道:屠村?對呀,把麻風鬼殺光,才能一了百了。

    那你今天是來殺我的了? 舒懷!你聽我勸行不行!你四處殺人,有人撫掌稱快,可更多人是提心吊膽。

    再這麼下去,早晚會激發民怨。

    你非得讓村民野婦拎刀提棒漫山遍野圍殺你麼?别再出去了,江湖裡的不平事,你不管自然會有人管的! 雲舒懷縱聲長笑:有人管?誰!那些大英雄、大俠客?算了吧,他們忙着國仇家恨、争權奪利吧。

    我若不去殺劉七,劉七至少還能在武江鎮禍害十年!我若不去殺鬼水龍王,鬼水龍王還能盤剝赤水船工一輩子!我明天就要出去殺人!此去二百裡,地方官的孽子打死好人,卻逍遙法外,對百姓的壓榨更變本加厲我便要去殺他,你能把我怎樣!嘿嘿,殺人七尺布,除惡一擔灰,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單方深吸一口氣,慢慢道:你莫要逼我! 那就痛痛快快動手,殺了我呀!雲舒懷雙眼赤紅,已然失去理智。

    單方還沒動手,他卻已舞動沉雷劍直撲上來,單方稍稍閃身避讓。

     雲舒懷本已筋疲力盡,這時出手毫無章法,一招招使來,完全破綻百出。

    單方讓了他十餘招,方叫道:舒懷,隻要你答應我從此不再出山,我馬上就走!我信你! 雲舒懷狂笑不已,喘息道:你哪這麼啰唆!既然已存下殺我的心思,何必再惺惺作态。

    你的金針呢?随便給我一下,不就了賬了? 哧的一聲,單方金針已出手,隻一針便刺在雲舒懷大穴上。

    雲舒懷身子一震,兩眼努出,左手卻擡起,将衣襟撕破。

     隻見金針所中處泛出一片黑紅,雲舒懷獰笑道:犯病壞死的地方沒感覺的!他啪地打落單方金針,合身撲上。

    單方不敢與他接觸,閃身一避,順勢在他腰上一踢,雲舒懷的身子騰空躍起,哐啷撞進木屋。

     單方還待追進屋中,雲舒懷卻已在屋中站起,手中也換了驚虹劍。

    輕劍在手,登時如毒蛇靈動,從牆壁上的破洞中遙遙一指,立時便封住了單方的追擊。

     單方給困在屋外,連換身形,想從門、窗、破洞三個入口攻進房裡,但是雲舒懷便如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每每搶在前邊将來路封住。

     良久,雲舒懷突慘然笑道:救人我不如你,但論殺人的手段,你可差得遠了。

    單方久攻不下,正急躁間,忽見屋中大亮,登時吃了一驚。

    凝神細看時,隻見屋中火光熊熊,雲舒懷手中擎着火折子,已在身形轉動間,将屋中床褥盡數引着,丢得四處都是。

     屋子本就是木頭的,稍加引燃,登時火光四起,濃煙滾滾。

    單方大驚,叫道:舒懷,你做什麼?待要強沖進去,卻給雲舒懷一連幾劍逼得狼狽萬狀,又退了出來。

     隻聽雲舒懷獰笑道:單方,你知道我每次殺人,為了防止流毒,會怎麼做?我殺的人,一定會放火燒了他。

    不這樣,誰知道被我碰過的屍體會不會傳播麻風?現在輪着我自己了,這火當然要燒得格外大些。

    因為我才是最大的毒源啊。

     單方慘呼道:舒懷!不要! 雲舒懷在火中以劍指地,輕輕道:從知道得的是麻風開始,我就知道咱倆的交情算是完了。

    治療疾病的你和傳播瘟疫的我,早晚會落到勢不兩立的境地。

    可你一向仁術救人,我早已滿手血腥,這殺麻風鬼的活兒,終究還是我來幹合适些。

    至于你還是别髒了手吧。

     單方眼望火中老友,隻見此刻他一張臉給火光映得通紅,沒了恹恹病色,瞧來分外精神。

    雲舒懷兩眉高挑,咬牙瞪目,瞧去雖有些猙獰,卻意氣洋洋,竟恢複了幾分昔日翩翩公子的跋扈風采。

     單方當即喉頭一窒,哽咽道:舒懷雲舒懷朗笑道:可恨我染上這鬼病。

    不然,殺的惡人一定比你救的好人多。

     猛然火光一卷,已封住門窗孔洞,一人一劍,就此消失在茫茫火海之中。

     單方的臉被大火烤得滾燙,一雙眼也給熏得熱淚縱橫。

     就見那木屋越燒越旺,漸漸屋裡的火卷到了屋外,屋腳的火攀上了屋頂。

    一座木屋光華四射,直燒得如同透明了一般。

    這大火燒了大半個時辰,直燒得牆倒梁塌。

    到天明時,餘火才盡都熄了。

    單方眼望一片焦土,悲從中來,扔了手中金針,踉踉跄跄逃也似的奔走了。

     青煙袅袅,熱氣騰騰。

    這火,真能将所有一切都化為灰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