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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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雲的湛藍晴空下,夏風徐徐地吹着。地面上一望無際的白色石磚間,鋪覆着鮮綠的韓國草。

    若不是眼下一排排整齊的墓碑,顯示出這裡是一處墓園,此處的甯靜風光其實倒像座公園,而這一日其實也是個适合踏青的好天氣。

    這一天,是邬若玫父親過世一年的祭日。

    邬若玫跪在爸爸的墓前,雙手合十,低頭專心地說着話。

    「我們大一的課程結束了,我的成績還不差,應該可以拿到獎學金。不過,今年暑假,我打算去當家教打工。是丁雨恬幫我介紹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爸,你别擔心喔,你留給我的錢,已經夠我讀到研究所了。我隻是想多存一點錢,也許以後可以買間房子,有個自己的家……」

    邬若玫低下頭,清雅的黑晶眸子浸在一層水光裡。

    她咬住唇,忍住鼻尖的酸楚。

    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了,所以她總是認真地過每一天,盡量不讓哭泣引起她的悲觀情懷。

    爸媽都走了,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但,她還是可以替自己準備一個溫暖的家啊。

    所以她一直很努力讀書、努力生活,努力不讓自己有停下來喘氣的時間,努力不讓自己寂寞……

    「對了,爸——」邬若玫擡頭,淡雅臉上仍然挂着淺淺笑容。「我忘了告訴你,我們大二上學期,就要開書法課了。你走了之後,我就沒拿過毛筆了,萬一寫得像鬼畫符,你可别在天上氣呼呼喔……」

    又和爸爸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邬若玫站起身,對着墓碑行了三鞠躬禮,并将幾樣水果祭品收進藤籃裡。

    她撫着墓碑,柔聲地說道:「我走了。我會努力過好這一輩子的,你在另一個世界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提着藤籃,邬若玫轉身走上墓園小徑,在接近出口時,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粉唇微張,目光定定地望着出口邊那一片空曠沙地——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

    十坪大的沙地裡,寫了一整篇的蘭亭集序。

    那是她爸爸最喜歡的一篇文章。

    沙地上還沒被風吹亂的字體又狂又韌,不羁得像是随時都要自地面上躍然而出,對着四周甯靜吟叫一番似的。

    邬若玫站在原地,任由微風吹起發絲,拂過她泛紅的眼眶。

    她認得這個筆迹。

    是武聖揚!

    他回來台灣了!

    邬若玫凝視着地上的字迹,呼吸是微苦的,鼻尖是酸楚的,心裡則因為混雜了過多情緒,因而分辨不出此時的感受。

    開心,因為他沒忘記她爸爸這個忘年之交。

    五味雜陳,因為他竟沒打電話給她。

    畢竟……他與她還是夫妻啊!

    即便他們的婚姻隻是一樁權宜之計,即便他們沒到戶政機關去登記,即便他們彼此已經互不聞問一整年,但他們的婚姻關系确實還是存在的。

    武聖揚向來懶散,不拘小節,可事情這麼擱着也不是辦法,總是要有個人,來打破這場僵局吧。

    邬若玫走進沙地裡,蹲在地上凝視着那些用樹枝刻出的風流字迹,想起他那愛自由的天性。

    當初是她求他走入這樁婚姻的,那麼現在也該由她來結束這段婚姻吧。

    邬若玫拿起手機,按下了武聖揚的電話号碼。

    「您撥的電話号碼已停話,請查明後再撥。您撥的電話号碼已停話,請查明後再撥……」

    邬若玫輕咬了下唇,挂斷電話。

    他八成又弄丢電話了吧。就在他們來往密切的那幾個月裡,他便丢過三到五支手機。幸好,她知道他住的地方。那男人戀舊,應該不會搬家的。

    邬若玫走出墓園,在不遠處招手叫來一台計程車,說出了武聖揚的地址。

    她不是故意要記住他的住址,隻是他的住址正巧是某市某路一号,好記得讓她想忘都忘不了。

    就像他這個人,光芒太露,一看就讓人沒法子抹滅印象。

    邬若玫按下車窗,一陣暖風迫不及待地吹入車廂内。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陽光與草香的空氣,熟悉的氣息引着腦中的回憶,自動倒帶回到她與武聖揚初次見面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