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關燈
台灣中部山區 晚課過後,月出東山,位于毓秀山林裡的一座清靜禅院,四周一片靜寂。

     敖星野沿着院裡的草徑走去,小路的盡頭是一座可以眺望群山,下瞰萬家燈火的觀景台。

     在深林靜養的這段日子,隻要身體狀況還好,他一定會在星光滿空的時刻,拖着還未痊愈的腳傷沿着小徑漫步。

     這是屬于他自己的哲學之道,每走一回就有一番不同的體悟。

     離開台灣大半年,遠遁非洲南方小國,他本以為可以就此逃離台灣的一切——那貧苦窘迫的童年;背負血海深仇、苦心孤詣成長的少年;還有,不該愛卻深深愛上,最後卻被他傷害至深的女孩…… 一切的一切,敖星野以為飛到天涯盡頭便可抛卻的東西,事實上片刻不曾離開他的腦海。

     就算遠在落後貧窮的賴索托,他每天除了工廠還是工廠,累了就睡,醒來繼續幹活,在每個黑夜白天交替間,不能成眠的恍然之中,伊人秀逸的容貌身影,依然清晰如在眼前—— 他不能忘記和許芳茵的一切,就應了阿姨常常告誡他的話—— 若是「钛勇」敗了,隻會造就更多不幸的家庭、生出更多無依無靠的孩童,就算你真有能力把許家徹底摧毀、連根拔起,逝去的父母不可能回來,你得到的隻有無盡的後悔…… 中槍的那一刹那,敖星野腦中第一個想起的,便是阿姨一再說過的這番話。

     當鮮血汩汩從他胸腔湧出,他來不及痛、來不及怕,隻有後悔如潮水來襲,瞬間将他淹沒。

     在生命元氣一點點消耗、意識到自己即将告别人世的時候,他發現死亡并不如想像中可怕,在這人世間他已沒什麼眷戀,唯一難以放下的隻有她—— 他欠她一句道歉,欠她很多很多…… 當他中槍不支倒卧地上,就要不省人事時,他衷心祈求上蒼,讓他多活一天,一天就好,他會把那一天留給她。

     還好,上天或許聽見他的呼喊,嚴重的槍傷居然沒有奪取他的生命,他安然回到台灣,在阿姨的安排之下就醫靜養,身體狀況好一點時,就會上山來沉澱心靈。

     在醫院的那段時間,他知道了很多關于她的消息—— 「钛勇」的假帳風波,他離台前曾提供給檢調單位一份極機密的帳冊,最後以不起訴處分平息了風暴;許天豪大病後似有失智症兆,隻能隐退幕後,由許芳茵暫代父親總裁的位置。

     「钛勇」果然什麼事也沒有,這世界一樣日升、日落,一樣轉動,沒有因為少了他而改變什麼。

     敖星野這才發現過去把自己看得太重,生死關頭走過一遭,他才學會如何放寬自己的心,他終于覺悟——人活着,是為了愛,不是為了恨。

     可惜啊,曾刻骨銘心深愛過的人,可能永遠不再回來。

     他仰頭,望着忽明忽隐的彎月歎息,夜裡山風揚起,拂過叢林樹梢,窸窸窣窣地,仿佛呼應他的愁觞。

     不知怎地,許芳茵老覺得好像聽見有人在歎氣—— 她狐疑地探看四周,除了搖曳的婆娑樹影之外,靜悄悄的佛門靜院裡什麼都沒有。

     已經是晚課結束,也是學員們按規矩就寝的時間,照理是不會有人出現的。

     但許芳茵實在無法入眠,才會循着月光出走。

     她在了望群山、下瞰山谷萬家燈火的觀景台上伫立,她喜歡這山林裡的風,山林裡的月,每回來到這兒禅修,她一定會到這裡,看看山、吹吹風,想想自己的心事…… 回台灣好幾天了,她沒有向任何人打探關于他的消息。

     她想,阿姨或其他知情者不願告訴她,一定有他們的顧慮和考量吧!何必去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