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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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剛才從醫護室跑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年D班8号在穿堂哭哦!然後我聽到4年C班16号一直罵他是小媽生的拖油瓶。

     那個一年級的小朋友說他不是拖油瓶,然後就哇啊哇啊一直哭。

     老師,我記性很好,我記得有一個人說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隻要會捉老鼠的貓,就是好貓。

    所以我覺得隻要可以裝水的瓶子,就是好瓶子! ——老師批注:天生我才必有用。

    馮蜜,你的觀念很正确。

     ——這是馮蜜的回答:老師,因為我說得太好了!所以剛才下課我去一年D班找8号,我有告訴他黑貓和白貓的故事,可是他聽不懂耶!他跟我說,罵他的小朋友是他哥哥哦!他說他有回家問他媽咪,他媽咪說他不是拖油瓶,因為他跟他哥哥是同一個爸爸、不同媽媽的兄弟。

     老師,我媽咪說同一個爸爸、不同的媽媽,叫同父異母。

     老師,我有跟我媽味說,如果我有一個不同媽媽的妹妹,我一定會帶她去迪士尼玩。

    我媽咪很奇怪,她聽完之後就瞪我爹地,然後說:他敢。

     我爹地好像很害怕,他馬上說:我不敢!女兒,你别害爹地了。

     老師,我爹地說話好奇怪哦。

     ******bbs.*** 十一月底,冬意漸深,海拔将近一千公尺的山上氣候冷峭刺骨。

     當平地人仍在穿短袖喝冰水的時候,長壽村的居民已經紛紛找出毛衣和外套禦寒,連村中最不怕冷的胡子也大呼受不了,這兩天趕緊将五年沒穿的毛衣翻出來,并斷言照這情形下去,今年冬天長壽村肯定會下雪,因為冷死人了。

     一個早上,村長在長壽村唯一的道路上來來去去。

    縱然山裡寒氣逼人,一直忙到中午為止,她雪白面頰上的嫣紅非但未褪,色澤反而更深。

     進入堆了滿滿舊家具的前院,路過由波浪闆圍成的日光工作室時,村長想了一下,停下推車繞過去。

     工作室裡依然木屑滿地、木灰飛揚,趕工的電鋸聲轟轟作響着。

     「阿朗,我來借用你的地方曬布了。

    我順便幫奶奶送午餐過來了哦。

    」 那個在二手家具堆中踩來踏去的男人,一會兒蹲着,一會兒拿着角尺站起來,神色專注,壓根沒注意到身後有人。

    村長不以為意,打完招呼就徑自走人了。

     拐過屋角,一片讓人心曠神恰的藍色海洋鋪天蓋地而來。

     一匹匹的藍色染布,在長杆上冉冉飄舞,宛若一道道藍色瀑布。

     這是村長辛勤了一個禮拜的工作成果,她滿意極了。

     每逢冬天吹起北風,這裡便成全村最通風的地方。

    因此時序隻要一入秋,村長就會特别忙碌。

    她除了要加緊腳步除草施肥,還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堆積如山的村務處理完,這一切都是為了趕在冬天來臨時,她可以為自己騰出一段悠閑的染布時光。

     無論如何,不想錯過這個時節……拘謹的面容突然紅了。

     芳心悸動中,村長注意到那個忙了一個上午的電鋸聲已經停止。

     屋主工作到一個段落,準備吃午飯了。

    真準時。

     為了不讓自己太在意對方的動靜,村長将推車停在牆角,走上依屋而建的兩層樓高小平台,舉起手遮目,眺望被風吹得很高很遠的天空,不由得想起六年前,她因為貪戀這片蔚藍晴空,不顧上司和同事們的反對,毅然回歸鄉裡。

    當時,幾乎每個人都力勸年僅二十二歲的她,不要把人生中最璀璨的一段,連同自身的才華,埋沒在這個窮鄉僻壤中。

     如今,六年過去,她年近三十了,不僅不曾為自己當初的決定後悔過,反而越來越慶幸自己這麼做了。

    如果,當初她選擇留在台北汲汲營營,那麼今天她就無法以如此輕松自在的姿态踏入這間屋子了。

     她看淡名利,本身物欲不高,關于那些年輕有為、青春葬不葬送的問題,從來不會困擾她。

    每個人追求的人生目标不同,她不愛勾心鬥角、不喜歡曲意逢迎的生活,甯靜無為才是她追求的生活境界。

    她喜歡像現在,為着自己費心攬來的一點染布時光,而心情雀躍、而芳心隐隐悸動着。

     她要的人生就這麼簡單。

    若說她對人生還有什麼奢求,那麼就隻有,她但願閑暇之餘能夠常常看見這片藍天;但願……可以永遠看着讓她感覺舒服安穩的這抹晴藍…… 「村長,需要我幫忙嗎?」 想得太出神,村長聞聲,芳心一震,兩頰倏然飛紅! 「你在外面嗎?村長。

    」 從廚房問出來的聲音,紊亂了村長冷靜自持的心,她慌忙收起臉上的笑意,拍臉深呼吸,直到感覺脫軌的心神已靜定,才移步過來。

     站在廚房紗門内的梅應朗沒聽到回應聲,将村長幫他帶來的午餐放下來,推開紗門走了出來。

    出來後,他順手把工作用的秋香綠圍裙解下,往屋後的洗手台一放,頭上仍然綁着用來吸汗的白汗巾;今天他穿着淺藍長袖上衣和土黃色卡其褲,模樣清爽而健朗。

     梅應朗在種滿芒果樹的屋後繞了一圈,沿途順便撿拾垃圾,東張西望的臉忽然從平台後方探出來,往上瞧。

    村長被他突然瞅上來的眼神看得芳心大亂,一時間竟忘了要呼吸。

     「你需要幫忙嗎?」梅應朗問着站在平台上的村長,随即看見靠牆的推車上放有三桶布。

    「這些是今天要處理的嗎?」 「對。

    你趕快吃飯,我吃飽了,我自己——」說着就要往下走。

     「我來。

    」梅應朗揮揮手,阻止她下來。

    「這些對你太重了。

    」 說着,已将牆邊的木桶提起,一手一桶,身形穩健地踏上平台。

     村長趕緊讓路。

    梅應朗高大強健的身軀經過村長面前,他身上那股木材的淡香随之鑽入村長緊張到微汗的鼻端。

     村長竭力冷靜怦怦亂跳的心,卻徒勞地發現,隻是一個心神微閃,遇見梅應朗之前從來不識臉紅滋味的她,居然臉紅了!她手足無措地控制着心情,不讓自己太受他的影響,不讓臉上這股熱到可以烤蕃薯的熱氣蔓延。

    若讓對方察覺她的意緒,她就糗斃了。

     可偏偏—— 「今天清晨我聽到齊奶奶在咳嗽。

    」搬好布料後,梅應朗把午餐端上來吃,利用吃飯的空檔,他問起老人家。

    「張嬸這禮拜好像沒去做血液透析,她臉色很不好看。

    今天我找個時間載她去醫院一趟,麻煩你跟她說一聲。

    」 「胡子和丁老師早上開着你的車,載老人家去過醫院了。

    」村長背向梅應朗而站,從水桶中拿出一條濕重的染布,動作熟稔地将布甩過長杆,并輕輕地鋪展着,盡量不去在意在她身後的那個男人。

     聽到村長的回答,梅應朗稍微安心了。

     他扒着咖哩飯站起來,環顧他的第二個故鄉。

     中午時分,老人們都回房午睡了,長壽村隻剩一兩隻家畜落單,在田梗邊或小路上閑晃,今天連白婆婆家那隻超級神經質的博美狗的叫聲都聽不到。

    是個異常平靜的日子。

     長壽村位于大屯山系的小角落,靜靜呼吸,靜靜地存在。

    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