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超脫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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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鋸着今天砍回來的山柴。

     山柴摞得很高,足夠寺裡用好些日子了。

     今夜寺裡好寂靜! 月亮升起來了,山下柏谷屯的更鼓已經響過兩更了。

     "嘶啦、嘶啦",他一直在低頭鋸着柴段。

     出家三四年了,他每天都是這樣,以苦役般的拚命勞作來洗贖自己惴惴不安的心靈。

     可是,他仍舊沒能逃得脫果報的懲罰。

     巡夜的僧值聽到動靜,走過來催他去歇息,他沒有理會,仍舊嘶啦嘶啦的鋸着。

     僧值歎了口氣,搖搖頭去了。

     他的淚大滴大滴的流在柴棒上。

     做為兒子,做為父親,做為丈夫,他不僅沒能保住家人,反倒害了一家親人。

    他不該戀家惦子做了逃兵,讓人抓住短處,弄得如今這樣生死兩難,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如今,什麼都晚了。

     既然終究一死,他不想再做錯事了。

    他不能再背棄有恩于自己的佛門寺院和衆僧。

     有句話叫"地獄門前僧道多"。

    若再錯上加錯,隻怕不僅不能救母親妻兒活命,還會罪加一等,萬劫不複。

     如此,他的心竟然一下子甯靜了下來。

     自從大業自己被征兵役,父親被征勞役以來,他多年沒有這樣的甯靜了。

    後天傍晚,那些人等不上自己,自然會聽說自己已經揮刀自盡的消息。

    那時,他們縱使再怎樣蛇蠍心腸,縱使他們還是要殺自己一家人,至少,他們沒有必要再折磨自己的老母妻兒了…… 原來,甯靜也是一種福田。

     可惜,除了無常逼近那時,芸芸衆生平常之時,往往感受不到甯靜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而更多的快樂和幸福,被許多别的欲念挂礙占盡,因而,人心便開始從一地獄曆一地獄…… 山下,柏谷屯谯樓的更鼓響過三更了。

     他戀戀不舍地摸了摸碼得整整齊齊的柴堆,望了望衆僧的寮舍,對着大雄寶殿拜了三拜。

    爾後,雙腿一屈跪在月下,從背後猛地抽出了自己的砍刀來。

     砍刀的利刃于月下反閃着鬼火般的亮光—— "娘——!請恕孩兒不孝,孩兒,先在那邊等着你們了。

    " 道廣橫過砍刀,隻聽铛地一聲響,柴刀被背後閃出的一道亮光蓦地一下兜卷而去。

     道廣一驚,回頭看時,見大大的柴堆後面,竟然跏趺而坐着老竈頭——師叔普淨老和尚。

    原來,他拿道廣捆柴所用的長繩,一下子便卷走了道廣欲用來自盡的柴刀! 道廣一怔:他竟不知,原來,這位又瘦又小、年邁慈祥的老竈頭,竟然也系非同尋常之輩! 這位師叔原是自己的衣缽師父老柴頭同宗同師的師弟。

    往日,不大言語,也不動聲色,哪裡知道,他私下裡竟一直都在洞悉和關注着自己的行蹤哪! "師叔!"道廣撲地一聲跪在那裡,"師叔啊,你不讓徒兒死,徒兒會活得比死還難受啊!"道廣蓦地失聲悲号起來。

     普淨老和尚不理會他,依舊阖目趺坐…… 正在此時,突然,一聲孩童的叫聲蓦然傳來:"爹——!" 道廣一怔,蓦地轉過臉去—— 月光下,隻見一個娃娃跌跌撞撞奔進柴院來:"爹,爹!" "啊?是,寶兒?是寶兒?你,你真是寶兒?" "爹!爹!"寶兒一頭鑽在他的懷裡。

     他迷惑了,疑是夢中…… 一擡頭,他又看見,清朗朗的月明下,媳婦和妞妞兩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娘,一家人全都走進柴院來了。

     緊跟在家人後面的,是師叔昙宗、普勝、普惠、明嵩、靈憲、智守、智興,還有師弟覺行、僧滿、僧豐、覺遠和小覺範…… "兒啊!" 娘看見他,伸着兩手,踉踉跄跄地一路走過來。

     "娘——!"道廣跪着、爬着,爬在娘跟前,伸着手:"娘,娘!兒,兒這不是在夢裡吧?" 娘一面流着淚一把攬着他,一面拍着他的背:"兒啊,虧得你師叔和師弟他們,救了咱們全家人的性命啊!" 原來,自從出了糧庫之事後,普勝和智守便奉命分頭便四下追蹤探察,終于打聽出道廣的家原來就住在王家溝。

    又打聽出道廣的一家人都被王拔柱綁走了,這才知道原來道廣一家遇到了大危難,打聽出了道廣老母和妻兒被關押在金墉關内的實情後,今夜子時,昙宗帶着諸位寺僧,悄悄翻過高高的城牆,使計放火燒掉了關押道廣一家人隔壁的草料庫,趁着火焰沖天、看守全都跑去救火之際,救出了道廣一家老少四口人。

     "師叔……啊——!" 道廣深深地跪在地上,頭額磕地、放聲嚎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