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夫人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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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道出口處是一座荒廢的瓦窯,工地上早已長滿野草,鬼影也沒一個。

     但是這條地道隻有一裡多長,亦即是說和節度使的衙門距離不遠。

     三千官兵已把衙門圍得水洩不通,隻待耶律玄元闖出來。

     他們看不見耶律玄元,耶律玄元在工地的高處望過去,卻是可以看見劍就如林,刀如雪。

     沒有時間為老佟料理後事了,耶律玄元隻好忍着悲痛,背起張雪波就跑。

     瓦窯東面有一條冷巷,巷口果然停有一輛馬車。

     車夫吃了一驚,叫道:“你是誰?” 耶律玄元已經踏上馬車了,他把一枚金錠塞到車夫手裡,說道:“我是老佟的朋友,别多問,快駕車出城!”老佟是曾經和車夫說過要和一位朋友出城的,此時車夫雖然不見老佟,但有了這錠金子,他自是奉命唯謹了。

    也幸虧完顔鑒絕料想不到耶律玄元居然能夠在千軍萬馬的包圍之下逃出去,他還未曾頒下戒嚴令,守城門的兵士甚至都還未曾知道節度使的衙門發生那樣驚人的事情。

     馬車順利出城,但到了那座山邊之時,亦已是将近黃昏的時分了。

    耶律玄元下了車,對那車夫道:“你回去絕不能洩漏今日之事,否則你的腦袋就要搬家。

    ” 四顧無人,他背着張雪波就向山上跑。

    張雪波此時亦已醒過來了。

     張雪波想起老佟為她慘死,淚下如雨。

     耶律玄元道:“擅夫人,你忍着點兒,你就可以見得着你的兒子了。

     “ 暮霞籠山,耶律玄元心裡想道:“我和他約最多三個時辰就回來的,現在恐怕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了。

    這孩子料想是不會亂跑的,但一定等得心焦了。

     他正想叫檀羽沖,山上卻先傳來呼叫的聲音。

    不是檀羽沖的聲音,是楮岩的叫聲! 耶律玄元離開之時,是點了楮岩的暈睡穴的,用的是輕手法點穴,算準三個時辰他的穴造就能自解。

    聽見楮岩的叫聲不足為奇,但令得耶律玄元大為吃驚的是楮岩這句話的内部。

     他說的話隻有七個字:“快把孩子放開!” 聲音充滿驚恐和憤怒,山上沒有别的“孩子”,不問可知,顯然是檀羽沖這孩子業已落在敵人手裡。

     可惜耶律玄元來遲了一步,事情是剛在半枝香的時刻之前發生的。

     太陽已經落山了,檀羽沖伸長頸子盼望,還未看見師父回來。

     他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師父那麼好的武功,應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他對師父的武功是有信心的“但衙門裡隻衛士就有幾百人之多,師父一個人又能打得過他們嗎!”他開始有點擔心了。

     正自等得心焦,忽然看見有個人飛快的跑來了。

     他還未看得清楚,就大叫道:“師父!” 可惜來的不是他的師父。

    他的聲音好像突然給寒冰封住,凝結了。

     來的是完顔鑒衛隊裡的小隊長,名叫高占魁,他是奉了完顔鑒之命,來找車缭回去的,他出來的時候,那耶律玄元還未來到府衙,車缭是完顔鑒的衛士隊長,也是完顔鑒衛士中的第一高手,完顔鑒正是為了要集中人力來對付耶律玄元,才叫他出來找車缭回去的。

     檀羽沖着見是他,固然大吃一驚:他看見他要尋找的車缭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七竊流血倒在地上,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這是怎麼回事?”高占魁着車缭的屍體向檀羽沖喝問。

     “我、我不知道!” 事情真相當然是不能告訴高占魁的,檀羽沖縱然聰明,在急切間也難編造謊話,他隻好這樣說了。

     高占魁目光一轉,又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楮岩,楮岩是被耶律玄元點了穴道的,身上并無血迹,看在來像是被打暈了過去的樣子。

     高占魁無暇推敲,隻是猜測,立即又再喝問:“是楮岩這厮殺了車都尉的麼?” 檀羽沖連忙說道:“不是!”到底是小孩子,這一下立即露出破綻了,高占魁喝道:“你又說不知道,但你卻知道不是楮岩殺的!哼哼,你這小鬼頭竟敢對我隐瞞!”擅羽沖說不出話來了。

     高占魁冷笑道:“你剛才叫的師父是誰?” 檀羽沖眼珠一轉,忽然嘻嘻道:“我叫的師父就是你呀,你不是教過我功夫的麼?” 高占魁一怔道:“胡說八道,我教過你什麼功夫?” 檀羽沖道:“師父,你忘記了麼,這招黑虎偷心不就是你教的嗎?你忘記我可沒有忘記,我演給你看。

    ” 高占魁想起來了,不錯,大約一年之前,自己好像是教過這孩子一招“黑虎偷心”,檀羽沖本來就會的,有一次他看見檀羽沖練拳,一時高興,改正了他出拳的某個姿勢而已。

     一來“黑虎偷心”是最普通的拳招,何況也還不能說是他教的;二來教過檀羽仲武藝的人很多、教得最多的是楮岩,檀羽沖平時對楮岩也隻是稱“叔叔”,而不稱“師父”,他隻指正過一招,就算可以用“教”字吧,也是教得最少的。

    檀羽沖從來也不稱他“師父”,為何突然叫起來了。

     高占魁心中好笑:“你這小鬼頭分明心裡有鬼,倒想哄我歡喜。

    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會追究了麼?” “難得你還記得我教過你這一招。

    ”他冷笑道:“這小鬼敢玩花招,我先打你屁股!” 他伸手一抓,不料竟然抓了個空。

    他方自一愕:“這小鬼頭的身法怎的如此溜滑?”隻聽得檀羽沖已在扮鬼臉道:“師父我這一招練得怎樣? 你說過,練得好有賞的,怎麼反而要打起我的屁股來了?” 高占魁更起疑心,冷笑道:“好,為師的賞你!”雙臂齊張,冷笑聲中向檀羽沖打去。

     檀羽沖借着練這招“黑虎偷心”為名,展開身法,突然拔出匕首,就向他刺去。

     “嗤”的一聲,高占魁的袖子給匕首削去了一幅。

    可惜兩人武功相差甚遠,高占魁冷不及防。

    險給他刺傷傷,大怒喝道:“小雜種!”腳尖一勾,檀羽沖站立不穩,登時給他打落匕首,抓了起來。

     他一抓起檀羽沖,立即把檀羽沖雙手拗向背後,喝道:“小雜種,車大人是怎麼死的,你說不說,不說我就要你小命!” 他手上多加兩分力道,檀羽沖好像已經聽得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忍受,不吭一聲。

    他沒有叫出聲來,另一個人卻叫起來了。

     三個時辰已經過去,楮岩的穴道不解自解,恰好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了。

    他一張眼睛。

    就看見檀羽沖正在被高占魁虐待的情形,吓得跳了起來。

     “你們連一個小孩子都不能放過嗎,有什麼罪我來承擔,放開這個小孩子再說!”楮岩喝道。

     他隻道高占魁是已知道了蘭姑的身份,奉命來捉拿蘭姑的兒子的。

     那知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更加露出破綻了。

     高占魁冷笑道:“你要我放這個小雜種也未嘗不可。

    你告訴我,你要替他承擔的罪是什麼?” 楮岩喝道:“我沒工夫和你說,你放不放?” 高占魁渲:“不放!”更加用力的捏檀羽沖了。

     楮岩撲過去喝道:“高占魁,你不買我這個情面,我和你拼了!” 楮岩的職位和武功都比高占魁高,本以為可以震懾他的,那知高占魁看他撲上來時腳步踉跄,已是看出了他穴道方解,功力未複的弱點。

    他心裡想:我雖然有這小雜種作盾。

    但要把這小雜種順利帶回去。

    可還得擺脫這厮的糾纏。

    他也動了殺機。

     楮岩撲上來時,高占魁一聲冷笑道:“這小雜種給你!”冷笑聲中,把檀羽沖高高舉起,作了個旋風急舞,突然就抛出去。

     楮岩大驚之下,無暇思索,搶上去接,陡然間隻見白光—閃,高占魁飛刀出手,已插入他的背心。

     “你要拼命,那你去見閻王吧!”高占魁加一腳,把中了飛刀的楮岩踢翻,骨碌碌的滾下山坡。

     這兩下子免起鹘落,他殺了楮岩,回過頭來,剛好接着從半空中落下來的檀羽沖。

    檀羽沖落入他的手中,又是動彈不得了。

     XXX張雪波聽見楮岩慘叫的聲音,吓得心膽俱裂,連忙叫道:“耶律先生,你快上去,救救我那孩子!” 救人要緊,耶律玄元隻好将她放下,飛步上山。

     可惜已經遲了。

     楮岩滾到他的跟前,已是遍體鱗傷。

    “耶律先生,我後悔沒有,沒有聽你的話。

    ”他隻能說出最後這一句話,就咽氣了。

     “師父!”檀羽沖隻叫得一聲,就給高占魁扼住了喉嚨!耶律玄元喝道:“把手放開,否則我誓必殺你!哼,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高占魁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朝廷的欽犯耶律玄元,不過卻還未知道你是這小雜種的師父。

    不錯,我也知道你的武功号稱天下第一,但可借你的徒弟已經落在我的手中,你縱然能夠殺我,也隻能搶回你徒弟的屍體! “說至此處,冷笑喝道:“給我站住,你敢踏上前一步,我就刺這小雜種一刀。

    ” “你要怎樣?”耶律玄元喝道。

     “沒怎麼樣,隻要你不插手管這閑事。

    我就不會傷你寶貝徒弟的性命。

    ” “沖兒,沖兒!放開我的沖兒!”張雪波嘶聲呼叫,也跑了上來!。

     她才來是受傷甚重,連走路部走不動的。

    如今竟然能夠自己爬上這座山峰,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 但這麼一陣狂奔,她的傷口又裂開了,耶律玄無所用的閉穴止血法也失效用,鮮血又在汩汩流出了。

     耶律玄元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件事情,恐怕非得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來解決不可了,否則檀夫人的性命先保不住。

    ” 高占魁一見張雪波如此情形,更為得意,哈哈笑道:“蘭姑,你舍不得你的兒子嗎?那也容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了。

    你是夫人的親信,料想夫人也能保得你們母子平安。

    ”他明知夫人已經出走,這樣說自是有意嘲諷“蘭姑”的。

     張雪波氣得雙眼發白,罵也罵不出來。

     檀羽沖叫道:“媽媽,不要求他。

    師父在這裡,他不敢傷我的。

    他傷了我,他就得償命。

    師父會救我的!” 高占魁哈哈大笑:“我本來不要傷人,隻是要把你拿回去獻給完顔将軍、你師父神通再大,也不能從完顔将軍手中救你脫險吧?” 耶律玄元忽地冷笑道:“我無需從完顔鑒手中搶他回來!”陡地一聲大喝:“我要你放人,你敢不放?” 這一喝好似在高占魁頭上響起焦雷,今得他心頭大震。

    他本來要說“不放”的,不知怎的說不出來了。

     不但話說不出來,在這一威嚴之下,他的手也顫抖起來了。

    握在手中的匕首晃了幾晃,風乎刺着檀羽沖。

     原來耶律玄元用的是佛門的獅子吼功,這一喝能令奸人喪膽。

    可惜他這門功夫還未統到爐火純青之境,否則已是可以令得高占魁的匕首也掌握不牢。

     但高占魁這陡然一震,卻已是給了耶律玄元可乘之機。

     “铮”的一聲,耶律玄元早已藏在掌心的一枚銅錢飛出,打落了高占魁的匕首。

     高占魁忙把檀羽沖當作盾牌。

    往前一迎喝道:“你敢上?” 耶律玄元非但上來,而且一拳打出去了。

     這一拳當然是打在檀羽沖身上。

     張雪波驚得暈過去了。

     但更吃驚的還是高占魁,他是絕對料想不到耶律玄元敢打出這一拳的。

     原來耶律玄元用的是新練成的“隔物傳功”,這一拳雖然是打在檀羽沖身上,但受到他這一拳的力度的沖擊的卻是高占魁。

     高占魁龐大的身軀給抛了起來,倒跌出去。

    檀羽沖跌了下來。

     耶律玄元接過檀羽沖,看高占魁時,高占魁已是七竅流血早已倒斃。

     “ XXX張雪波朦朦胧胧的聽見了最熟識的、最親切的呼喚。

     “媽媽、媽媽,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她張開眼睛,果然就看見她的兒子。

    兒子正在替她敷藥。

    檀羽沖道:“媽媽,你不用擔心了,壞人已經給師父打死了。

    ” 張雪波道:“沖兒,你不必為我敷藥了。

    媽有話和你說。

    ”植羽沖道:“媽,你的傷口正在流血呢,金創藥怎能不敷?你說吧,我在聽着。

    ” 張雪波又是歡喜。

    又是悲傷。

     她把悲傷藏在心裡,歡喜放在臉上,忍着眼淚。

    灰白的臉上現出笑容,說道:“不錯,沖兒,你已找到師父,我是可以放心了。

    沖兒,你肩上的擔子很重,你明白嗎?你一定要聽師父的教導,學好武功。

    ” 檀羽沖道:“媽,我明白的,公公的仇,爺爺的仇,爹爹的仇,還有那位我從未見過的外公的仇,都應該由我替他們去報的。

    我怎能不練好武功?”張雪波歎道:“沖兒。

    你還是未能懂得媽的意思,我說的擔子不單是指報仇。

    唉,這兩年我想得許多,漸漸也懂得一點道理,我想說的是報仇以外的事情。

    ” 張雪波咳了兩聲,聲音越來越低沉了,繼續說道:“咱們的親人,有的是給宋國的皇帝和奸臣害死的,有的是給金國的皇帝和奸臣害死的,咳,咳,要報仇也不知從何報起——” 檀羽沖輕輕給她揉搓背部,說道:“媽,你歇一會再說吧。

    ”但張雪波還是說下去。

     “我身上藏有一個錦盒,你拿出來。

    ”檀羽沖道:“是。

    ”心想媽媽這樣鄭重其事,錦盒裡藏的是什麼珍重東西。

    張雪波道:“打開來看!” 錦盒裡藏的不是奇珍異寶,是一張殘舊發黃的字紙。

     張雪波道:“這是我外公親筆寫的一首詞,他是宋國的名将,姓嶽名飛後來給和一個名叫秦桧的奸臣害死的。

    他寫的這首詞名叫滿江紅。

    他的書法,是我的義父冒了生命的危險為我保存下來的,現在交給你了。

    你讀不懂,可以請師父講解。

    現今害他的奸臣亦已死了,他的冤枉相信總有一天會昭雪的。

    我的爹爹和他同時被害,葬在一起。

    我希望将來你能夠到他們墳前一祭,以補我的遺憾。

    ” 檀羽沖道:“媽,我會和你一起去的。

    ” 張雪波苦笑道:“我是不能去了。

    唉,沒時候給我多說了,你聽着——她說了許多話,氣喘越發加促了,檀羽沖心痛如絞,卻無法阻止她不說。

     “我說的是報仇以外的事情,記着,你的父親是金國人,你母親是宋國人,金宋雖是敵國,你的父母卻是恩愛夫妻——”她實在說不下去了,最後隻問了一句:“你明白嗎?”耶律玄元知道不妙,連忙把手掌貼在她背心,真氣輸送進去。

    張雪波睜開眼睛,說道:“不懂。

    你可以問你師父。

    耶律先生為我我的緣故,已經連累了佟師傅、楮岩等人為我身亡。

    我不能再連累你們了。

    有你照料沖兒,我放心得很。

    我可以早點去見他的爹爹了。

    ” 耶律玄元叫道:“檀夫人、你不能死!”但張雪波已經瞑目了。

    她受傷極重,全憑要見兒子的願望支持着她,如今心願己了,縱有玄元将真氣輸入她的體内,亦已是還魂無術! 時光流失,轉瞬過了七年。

     這七年當中,金宋兩國打打談談,談談打打,大仗打過一次,小仗不下數十,最後還是以宋國締結了屈辱的和約結束了戰争。

     誰也知道這樣的和平是不能維持長久的,戰争随時可以重開,所謂“結束”隻是暫時結束而已。

     但戰争總算停止下來,雖然老百姓仍是未能喘過氣來,但也有一些人卻是又可以重過歌舞升平的日子了。

     今日的歸雲山莊就正是這樣一個歌舞升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