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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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定澤顫抖着,撥通豐鳴的電話。

     "豐鳴,我讓狗狗離開了。

    " "他會跟他姐姐回去。

    " "一輩子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永遠呢,又有多可怕?" "堅持,堅持也是一個可怕的字眼。

    " "我不夠愛他,或者不夠勇敢,不,我是個不夠愛他的懦夫。

    "沈定澤失神地望着失去何曉雅背影的方向,茫然說:"還是說……我和那些冷酷無情的人一樣,打心底無法接受一個智障……" 猛然将手機狠狠扔到遠處的圍牆上,沈定澤跪倒在地,不能忍受地大哭起來。

     他的生命,從此将有一塊永遠的空白。

     永遠,多可怕的一個字眼。

     這是豐鳴人生中最慘痛的日子,公司亂成一團,合約無法履行的起訴,社會福利部門關于違反規定雇傭智力障礙人士的調查,記者們整日端着相機守在門口,而沈定澤,竟失魂落魄。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沈定澤總怔怔看着狗狗尚未吃空的牛肉幹罐子,憔悴得不成人形。

     豐鳴勞心勞力,看他那個樣子,又不能不管,索性搬過來就近照顧。

    出去吃飯隻能招惹記者,每頓都叫外賣。

     "定澤,吃飯吧。

    " "吃飯?買排骨了嗎?狗狗他要……"沈定澤說到一半,猛然刹住,自嘲地苦笑:"哦……"精明的眸中布滿血絲。

     忍了十天,豐鳴幾乎被沈定澤的失魂落魄逼瘋了。

     "搬家吧。

    " "為什麼?" "住在這裡,你一輩子也振作不起來。

    "豐鳴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拽住沈定澤的領口:"你從前不是這樣的,定澤,别忘記,是你決定放棄的,這是你自己的決定。

    " "不錯,是我決定的。

    "沈定澤不得不承認。

     "可你看看,"豐鳴把沈定澤推到穿衣鏡前,喝問:"看看你自己的樣子,這就是你甯願放棄狗狗換來的将來?" 沈定澤沉默地端詳鏡子中的自己,不錯,這不是從前的沈定澤,他的眼睛、唇、臉龐、每一根頭發,都哭訴着黯然,屬于他的神采和自信,統統失去了,就象他失去狗狗一樣。

     豐鳴站在他身邊,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仿佛這樣可以把他從惡夢中拍醒:"振作點,定澤,我受不了你這個樣子。

    我們還有公司,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

    "繼續拍打沈定澤的脊梁,擊起沉悶的響聲,"挺起腰杆,往前看。

    " 豐鳴的鼓勵有點作用,沈定澤挺直腰杆,淡淡點頭:"你說的對,我應該振作。

    " 用狗狗換來的明天。

     因為擔憂未來而以狗狗為代價,因為不願意背負責任而所做的背叛,他傷害了狗狗,就不應該傷害自己。

     沈定澤五髒六腑被揉成碎末,卻不得不挺直腰杆。

     豐鳴總算松了口氣:"這才象沈定澤嘛。

    我給你拿套西裝下來,換上衣服去發廊好好整個精神點的發型。

    "到卧室找了一套西裝,拎着衣袋下樓,"定澤,西裝拿來了。

    定澤?" 沈定澤坐在沙發上,臉埋在大手裡。

     豐鳴站在他身後沉默很久,放下西裝,坐到沈定澤身邊。

     "你後悔了?" 沈定澤沒作聲,他的痛楚從來沒有停頓,豐鳴怎麼會理解他的感受。

     這個房子,每一個地方都有狗狗的影子,他總愛在沈定澤不注意的時候打開冰箱看看今天買了排骨沒有,被他用過的浴室總是到處濕漉漉的,象遭了一場洪災,他喜歡跳着下樓,不弄出點驚天動地的聲響就渾身不舒服。

     何曉雅怎麼把他帶走?沈定澤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狗狗在咖啡館裡招手。

     "主人快點回來。

    "他為狗狗點了一杯飲料,扔下一個承諾,然後一走了之。

     為什麼何曉雅能讓他作出這樣的決定?為什麼在面對何曉雅的瞬間,他竟然如此膽怯?沈定澤反複思索着這個問題,每過一秒,他越确定自己的無情。

     他不愛,他不愛狗狗。

     沒有人會為了明天放棄所愛的人,沒有人會為了自己這樣傷害信任自己的愛人。

    這個認知象另一把突如其來的尖刀插進肉中。

     他不值得被狗狗信任,雖然狗狗是那麼的信任他,把所有的信任統統、一點不剩地給了他。

     離開狗狗,才知道他曾經那麼無情地對待狗狗。

    沈定澤疑惑自己怎麼可能無情到這個地步,逼狗狗練習儀态,逼狗狗表演,逼狗狗為他掙錢,他理所當然地恐吓狗狗,對着那雙澄清,對他全然托付的眼睛,他随心所欲地利用這顆單純得令人自慚形陋的心。

     "我不愛他,我根本不愛他。

    "沈定澤痛苦地閉上眼睛:"我隻是通過他,發現自己是多麼不堪。

    " 豐鳴不同意:"定澤,停止胡思亂想。

    你愛狗狗,你愛得他很深。

    " "那我為什麼放棄?"沈定澤反問:"為什麼會連一個承諾都不敢給?" 沒有狗狗的空氣,讓人窒息。

     連豐鳴也沒了言語,他歎氣:"定澤,你後悔了。

    " "不,我不後悔,"沈定澤咬牙,沉聲說:"我沒把握給他一輩子的愛情,一輩子照顧他,一輩子愛他。

    做不到,不如早早放手。

    如果中途才放棄的話……對狗狗太殘忍了。

    豐鳴,我已經很無情,不能再作出那樣殘忍的事。

    " "假如你可以做到呢?" 沈定澤苦笑,抖動着肩膀:"沈定澤會為了别人犧牲一切嗎?" "絕對不會嗎?" "不。

    " 豐鳴還是歎氣:"你後悔了,定澤。

    " 沈定澤的牙咬得更緊:"我不後悔。

    人天性是自私的,沒有人會為了另外一個人付出一切。

    " 沉默,占據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沈定澤愛着了,豐鳴清楚的感覺到這一點。

    他痛苦的模樣令豐鳴震驚,那是一種靈魂的失落。

    夜深夢回,可以聽見沈定澤在房間中輾轉反側,豐鳴知道他無法安睡。

     "假如再給你一次選擇……" "豐鳴,這世上沒有假如。

    " 看着頹廢如此的沈定澤,豐鳴站了起來,居高臨下望着沈定澤,沈定澤以為他又會氣急敗壞地開口大罵。

     "我出去一下。

    "扔下幾個字,豐鳴取了車鑰匙,打開大門。

     隻餘沈定澤一人的别墅更為冷清,寂寞如不速之客闖進來,令沈定澤渾身發冷。

     "主人!主人!" 沈定澤蓦然擡頭,他頓了頓,發瘋似的撲到門口,一把拉開大門。

    門外一片寂靜,豐鳴今天早上強烈抗議不惜用法律維護私人權利,将花園中草地踩得狼藉一片的記者們才沒再擠在門檻前。

     狗狗,明明聽見狗狗的聲音。

    沈定澤搜索四方,失望地沒有發現熟悉的纖細身影,隻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攝像頭在遠處栅欄後對準自己。

     "滾!滾!"沈定澤握起拳頭對着窺視的攝像頭怒吼,轉身進屋,惱怒地摔上大門。

     如骨附蛆的記者被隔絕在身後并沒有讓沈定澤感覺好點,他站在門後,空洞地望着偌大的客廳喘氣。

     頹廢,他明白自己是頹廢的。

    象以往被他所唾棄的那些沒鬥志的失敗者一樣,如今他也成為一個失去鬥志的失敗者。

     不過是愛情罷了,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缺陷者,需要做一個明智的選擇。

    沈定澤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