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去時容易歸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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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掉蠟殼,把一粒金色丸子往葛品揚口中一塞,冷冷地盯着趙、羅二人道:“你們可以走了,下不為例,老夫與這小子從此一清二楚,不該不欠,你們明白就是了。

    ” 趙、羅二人瞥見葛品揚眨眼示意,不再多說,由趙冠背着葛品揚,匆匆離開了現場,走出老遠,聽得無情翁一聲冷笑道:“四方教不能改成五方教,老夫有事,下次再談吧……” 長安,正萬家燈火。

     西門錦隆客棧的一間上房裡,恍如大病初愈的葛品揚,正和趙、羅二人商議着東指洛陽,再上王屋鳳儀峰,如何布子開局,對付五鳳幫的事。

     三人都知道問題嚴重,憑三人之力,要想硬闖五鳳幫總壇,決難讨好。

     既不可力拼,隻有智取,計将安出?大費推敲。

     三人心情一樣沉重,喝着悶酒。

     羅集心有餘悸地提到日間狹路碰到金醉雙魔之事,如果不是意外獲救,真是不堪設想,表示以後對二魔應多加一份戒意。

    再一聽說那個挺身援手的青袍老頭竟是三煞之一的天目無情翁時,更感意外的意外。

     葛品揚心裡明白,無情翁之所以援救自己,乃因不久前他在元德寺後被黃衣首鷹冷必威等圍攻,屍鷹卓白骨以喪門毒釘暗算,自己一時看不過屍鷹的卑污手段,出手把毒釘擊落。

     自問當時自己也不過激于一時義憤,并非不忍見他命喪當場,想不到對方竟銘記在心,出手解了自己一場大劫。

     為解趙、羅二人之困惑,便簡略地把這件事說了一下。

    小聖手道:“真是阿彌陀佛,好心有好報,老怪物雖稱‘無情’,還算有點義氣!” 妙手空空兒也眨着眼笑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這也是正邪一念之判,可見得道多助,助人即是助已!” 話頭又轉到五鳳幫方面。

     趙冠突然大笑道:“以山人妙計,袖裡乾坤,咳咳,但得紅顔多着意,勝過雄師十萬兵。

    ” 羅集搖頭道:“小聖手幾時也會了文绉绉、酸溜溜的風雅如許?” 葛品揚正色道:“冠弟,不可有那種想法!” 趙冠扮着鬼臉道:“豈不聞‘兵不厭詐’?欲求緻勝,必出奇兵!” 葛品揚心中忽然一酸,怒聲道:“這不是‘兵不厭詐’的問題,而是人格操守的問題,豈可……” 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負手于背,踱來踱去。

     羅集蹩眉道:“你二人打的什麼啞謎?把人憋得難過。

    如有什麼機密,隻要是妙計,我可避席,決不偷聽。

    ” 趙冠仰面道:“我還記得‘請三思’之下……咳咳,大可考慮,大可研究!” 葛品揚怒喝道:“不要再說了!我心裡亂得很,反正你倆也吃了醉魔的虧,好好調養一下,三天後再作決定也不遲。

    如實在悶不過,不妨出去走走,或許會有‘竟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的收獲……” 趙、羅二人見他不樂,互看一眼,點頭說道:“好!”相偕走了出去。

     葛品揚易容一番,扮成了一個病容滿面的中年人,慢步踱出客棧。

     他熟讀典籍,知道長安全城以太極宮為主體,未央、長春二宮在其北,白居易詩:“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唐以下,分一○八個裡場,南北分十四條大街。

    )東西十一條大街,井字道嚴整筆直。

    ” 他信步出了西門,沿着阿房宮舊址,想起杜牧的賦:“……覆壓三百餘裡,隔離天日。

     骊山北構而西折,直走鹹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現在呢?都在楚霸王一把野火之後,片瓦木見了。

     他知道,如轉向南行,即是鎬京故址,《大雅》中記載:“考人維王,宅是鎬京”,周武王時稱為宗都或西都,可是,《雍錄》中已說明:“諸家皆言自漢武帝穿昆明地,鎬京故基,皆淪入于池。

    ”也就注定“全失其迹”了。

     他感慨地發懷古之幽情,直向未央宮走去。

    荒草孤鴉,這個蕭何所說“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後世有以加也”的“韓信死于婦人之手”的地方,也使人徒增惆怅。

     直走鹹陽吧!必須過渭水,那邊有鹹陽宮和文、武王陵,漢祖和呂後陵,台王陵前有名的“昭陵六駿”石像,萬乘之尊,一世之雄,而今又安在哉? 他苦笑着,感到從未有過的落寞,自己也弄不清為何突然豪情消沉,壯氣暗隐。

    受挫于金魔之手,乃限于功力火候,不足為恥,受援于無情翁之手,亦是“恩怨由人”,為什麼心中很亂,好比一團絲,沒有理處? 趙冠的話,在他胸中萦回,一個影子,由淡而濃,好像“她”已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能再找她嗎?找到她又能怎樣? 是的,她了解我,知道我的心情;我也了解她,知道她的……苦衷,不!她應當勇敢些,自己更應該勇敢些。

     是她的勇氣不夠? 抑是自己的勇氣不夠? 還有,淩波仙子白素華,龍女藍家鳳,溫柔得使他心碎的巫雲絹……一個接一個地湧現腦中,他一頓腳:“回頭吧!” 他回頭走,秋風瑟瑟,吹動他的衣袂,大好晴天,突然烏雲如山湧聚,秦嶺(即終南山)已挂下龍須雨簾。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暴雨将到,他找一個隐避處,擦去易容藥粉,匆匆趕回客棧。

     跨進客棧大門,店夥含笑相迎,遞給他一個折成“方勝”的紙條。

     他以為是趙、羅二人的留字,入房拆開一看,滿紙塗鴉: “姓葛的小子: 老夫很欣賞你。

    盡管老夫和你師父有隙,但你小子有惠于老夫,老夫一向恩怨分明,你和你師父,是兩回事。

     老夫将來告訴你一件事,什麼四方教、五鳳幫,乃至你師父,都快死到臨頭,老夫不願多說,信不信由你小子,覆巢之下,沒有完卵,你小子好自為之。

    老夫言盡于此,要找姓嚴的老王八算帳去了。

    上次元德寺暗算老夫的混蛋已被老夫把他和狗一同宰了。

    有兩位朋友将聚首長安,最後,再告訴你小子一句:要命的人也已到了!你最好快進。

    ” 葛品揚看得一頭露水,驚疑不定。

    店夥剛好提着茶壺進來,便一揚信箋問道:“什麼人送來的?” 他明知是無情翁,故意多此一問,不過想由店夥口中知道無情翁是路過,還是也在此棧中落腳? 店夥讨好地道:“是一個……短胡子,嗯嗯……的老爺子。

    小的以為他老要下店,他卻給了小的這個紙條,要小的交給公子,就轉身走了。

    ” 葛品揚已聽出店夥是因為無情翁形貌難看,無法形容,才說得這麼結巴,可能老怪物還給了他一點好處,他才口稱“老爺子”,無情翁顯然已經走了。

     葛品揚又問道:“他們兩個呢?” 他問的自然是趙、羅二人,店夥剛要開口,卻忽見趙冠沖進房門,大笑接口道:“請放心,長安城雖大,還不緻迷路。

    ” 接着,羅集也拍打着身上雨水走進房來,連聲叫道:“出門碰上大雨,真是不吉利。

    ” 葛品揚塞了一個小锞子給店夥,吩咐道:“請弄些酒菜來。

    ” 店夥眉開眼笑地哈腰退去。

     趙冠笑道:“還好,你沒有變成落湯雞,為何還是愁眉苦臉的?” 葛品揚一聲不響地把無情翁的字條送給他。

     趙冠脫下淋濕的外衣,看完字條,啼笑皆非地道:“一口一聲‘小子’,那老怪物真豈有此理,什麼……咳咳,笑話,四方教固然不成氣候,五鳳幫和天龍堡豈是省油燈?他這麼說,定是喝多了老酒,别有用心,危言聳聽,可惜我們都是唬不倒的一小子!去他的!” 說着,順手又把字條遞給羅集。

     隻有葛品揚心情沉重。

     他知道:以無情翁的身份,雖介乎正邪之間,到底是成名多年的老輩人物,決不會無中生有,何況是專為告訴自己而來。

     而又實在有點像開玩笑。

     什麼“死到臨頭”?放眼當代武林,除了五大門派人才凋落外,憑師父領袖武林的“天龍堡”,如日中天的五鳳幫,異軍突起的四方教,鼎足争衡,誰能使這一堡、一幫、一教“死到臨頭”! 另外,由字條中,可以知道老怪物所說的要找姓嚴的算帳,乃是找淫魔嚴尚性結算巢湖白龍幫劫奪羞花姬的帳。

     有此一段梁子,老怪物當然不會屈身四方教,甚至還是四方教的強仇大敵之一,金、醉二魔,為何計未及此? 有了元德寺那檔子事,老怪物當然也不會再事五鳳幫,這倒是使天龍堡少了一個直接對手,至于他與師父“有隙”,那是另一回事。

     屍鷹卓白骨和獵犬陳屍何家調堂附近,原來是這老怪物做的手腳,如被五鳳幫知道了,勢必仇上加仇。

     “有兩位老友将聚首長安”,是誰?既是老怪物的老友,一定是和老怪物同一輩的人物,物以類聚,決非什麼正派人士,大約功力不在老怪物之下,否則,若以老怪物的自負,是下屑稱之為“老友”的。

     “将聚首長安”,證明老怪物尚未離開此地,那個“将”字應含有“尚須稍待”之意。

     如是,仍有“抓落帽風”的機會。

     最後,那句“要命的人也已到了!”可圈可點,卻又雲山霧沼,是指要“自己”的命的人,還是承接上文要五鳳幫、四方教等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