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假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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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回頭見煙火叟正在心神專注地吸着旱煙,連忙腳尖一探一挑,同時伸手一抄,已将一件軟綿綿的物件抓到手中。

     由于這物件的放置與周圍環境極不調和,故引起葛品揚的猜疑,但一時間卻不便展看,隻得匆匆塞入懷中。

     這時,葛品揚的心跳得很厲害,竟無論如何安靜不下來,于是他又返身向外間走出。

     煙火叟訝然道:“怎麼又不睡了?” 葛品揚搖搖頭,笑道:“想起李白那首詩,便無法入睡了,怎麼樣,老前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煙火叟不感興趣地道:“你一個人去吧。

    ” 葛品揚正合心意,當下笑了笑也不勉強,背着手,徑自向外殿踱去。

     這所靈峰院相當古老,一些佛龛殿柱雖已呈現出陳舊的灰黯色,但氣派卻極莊嚴,正殿上的長明燈的燈光搖曳,由于火頭太小,四壁顯得陰森森的。

     一座僧院,卻不見和尚,甚至連沙彌火工都看不到半個,而占住的天衣秀士,在接待像太湖水雲叟這等人物時,神态竟表現得那麼冷漠而近乎勉強,我就不信這其間沒有原因在…… 葛品揚思忖着,緩緩走向外殿。

     外殿,一名看門老人伏在香案上打噸,為葛品揚的腳步聲所驚,擡起頭,眨了眨惺松睡眼,又伏下臉去。

     葛品揚表面從容悠閑,暗地裡卻已将這名老人打量清楚,老人眼中紅絲滿布,顯然僅是一名普通守夜人。

     走出寺外,四野一片岑寂,也無可疑之處。

     這時約莫初更光景,月兒已自東天升起,紅紅的,像面跌落一彎邊緣的鏡子。

    葛品揚忖道:難道是我多疑麼?可是,這件女人的東西又從哪兒來的呢? 他雖沒有把懷中那件東西拿出來看,但已于探手摸觸間,由感覺上知道,那是一方香羅帕。

     天衣秀士一代儒俠,不論有無家室,這兒是佛寺,他要來可以,但絕不可能攜眷以俱! 可是,僧舍中發現這種女人物件又該作何解釋呢? 難道這就是守中不見和尚的原因了麼?難道這就是那名驢行小夥計所說靈峰院最近生人絕迹的原因麼? 以天衣秀士的俠名,是不該有這些違反人情的反措施的,有了,便屬可疑。

     葛品揚不須再進一步勘察了,他已看出,這所寺院很深,後面一定還有好幾進的,他決心深入查看一番。

     如果天衣秀士行為不正,他不惜翻臉。

    如果是他多疑,他也有借口,最少天衣秀士得對這條香羅帕的來源加以解釋。

     葛品揚很快地又回到雲房,煙火叟還沒有入睡,見他回來,笑問道:“那首詩找到沒有?” “沒有。

    ” “哈哈!” “笑什麼?” “笑你胡謅,錯了麼?” 葛品揚無心争論,一笑入室,虛虛掩上室門,然後走去窗前撥松橫闩,同時放下竹簾。

     他将油燈移至床邊,上床面壁盤坐,然後将那條羅帕于膝前攤開。

     這條羅柏系白绫裁制,陣陣幽香直撲鼻端,左上角繡着一幅浮雲掩月圖,針工精巧不下丹青,中間繡着數行斷句: “蘭魂蕙魄應羞藏 獨占春光 夢斷高唐 浮雲掩月過女牆 缱绻情 可人香……” 詞是詞人趙長卿的《醜奴兒變調》,但是,豔卻豔得相當可以。

    葛品揚一面将羅帕收起,一面暗忖道:它的主人,可能才貌雙絕,但卻不是一位賢淑閨秀! 葛品揚吹熄油燈,閉目調神,靜待三更到來。

     《一元指訣》雖已交還冷面仙子,但其中心法部分的文字,他已完全記熟。

    自離開五風幫以來,不管多忙,每天他都要抽出一段時間加以研悟,最近這幾天,他發覺,真氣運轉間,已漸漸有點不同了。

     先天太極玄功,運氣時氣漫四肢百骸,至柔至浩,令人心胸開曠而舒展。

     而一元指依決運氣的結果,恰恰相反,真氣湧起,随時可憑意念聚集一點,尤其驅集手臂時更感容易,且氣行之際,血給武人以一種突發的剛毅豪志,大有不發不快之感。

     這時才深深體會出這兩種武功王道與霸道的分野。

     存十二重樓,更鼓三響。

    三更到了,葛品揚緩緩放倒身子,細察傾聽,判定房外無人,這才一躍起身。

     他将窗簾挑起,窗戶推開,目掃院外,悄然穿窗而出。

     他為慎重起見,并不縱登高處,僅沿牆角陰暗處側身而行,過月門,一路挨向後院。

    此廟果然很深,連過三道月門,始于最後一進發現一絲燈光。

     最後一進為地藏王殿,殿前香油金箱兩旁放着兩把椅子,兩名書僮在對坐下棋。

    這兩名書僮,正是晚間侍候酒席的那兩個,年均十四五,面目清秀,眼神清徹,顯然都有一副不凡身手。

     葛品揚掃目搜視下,發現這座地藏王殿開有側門,而通向佛座背後的地面上卻顯得特别平滑光亮,因此,他斷定天衣秀士的卧處必然在殿後。

     葛品揚咬咬嘴唇,暗道一聲“有了”。

    縮身回走,腳尖一點躍登殿脊,閃目略察,然後向西首一株白果樹騰身射去。

     白果樹枝桠間是排排鴿籠,他以輕巧手法抓出一隻。

    用雙指捏着鴿嘴,複回原處,藏好身形,然後手一送,鴿子咕咕一陣驚叫,撲撲飛起。

     兩書僮聞聲一怔,雙雙電射而出。

    葛品揚不敢怠慢,身形一閃,越殿潛入地藏王佛龛之後,但是他并不急于深入,想先瞧瞧兩名書憧的反應再說。

     一個書僮喃喃道:“死瘟鴿!” 另一個輕噓道:“少羅嗦,這些扁毛畜牲師父視如命根,你要罵,可要小心些……” “有點奇怪。

    ” “什麼奇怪?” “現在什麼時候了?鴿子怎會忽然飛到這裡來的呢?” “唔,這倒是真的。

    ” “要不要告訴師父一聲?” “唔,這個,我看算了!” “為什麼?” “那麼你要報告又有些什麼好報告的事呢?一隻鴿子,不知為何忽然飛落到殿前,旋又飛去,就這些嗎?” “這不很可疑嗎?” “可疑什麼?當今的武林中誰敢打咱們師父的主意?再說,咱們六個輪流值班在這裡又是幹些什麼的?” 說到這裡,語音一低,輕輕又接道:“尤其是近半個月來……” 另外一個猛地領悟過來似的吐吐舌尖,扮了個鬼臉,接着,兩人便又回殿坐下繼續下棋了。

     近半個月來怎麼樣?葛品揚尋思着:是多了一個女人麼? 他憑過人目力,向殿後掃視過去,迎面是牆壁,既無門,亦無卧室,于是,他将眼光移落地面。

     天衣秀士以精擅陣圖機關之學知名武林,其将住處築于地下,也很可能。

     果然,他看出端倪來了。

    平整的地面,近佛龛有一處似乎特别幹淨,他悄悄走過去俯身試探。

    說也奇怪,手剛觸及,五尺見方的一塊木闆竟無聲地縮向一邊,露出一個僅容一人上下的洞門。

     葛品揚絲毫不作考慮,探身而下。

     今天,武林中危機四伏,沒有一件事有利于天龍堡,除非師父天龍堡主忍辱退隐,除非他們師兄弟脫離天龍堡,否則,愈是危險而神秘的地方就愈應弄個明白,尤其是像天衣秀士這種人物,俠名素負,誰也不會相信這種人會有不利武林的圖謀,一朝為禍,實在太可怕了。

     下落兩丈許即着實地,迎面是條隧道,那一端,隐有燈光人語傳來。

     葛品揚定神吸氣,然後側身沿壁向前緩緩潛去。

    甬道盡處,向右拐,有道虛掩着的闆門,燈光和人語,即自門内傳出。

     他伏下身子,自半開的門扇底下望進去。

    目光所至,他呆住了。

     看到的情景,本在他意料之中天衣秀士和一個美貌女人可是,室中布置之堂皇以及那個女人的美,卻大出他意料之外。

     自見羞花姬,他想天下桃蕩的女人,該觀止于此了吧;而現在,恨在天衣秀士懷中的這個女人,卻顯然猶勝三分。

     天衣秀士和衣斜靠在雕花牙床欄杆上,那名絕色女人僅着亵衣倒在他的懷中。

    床前一張四仙檀桌,桌上放滿酒肴,另在桌角放着一座奇形奇狀的東西。

     葛品揚從外面望去,隻覺得那東西什麼也不像,他猜想,正面也許是件什麼新奇的雕刻吧? 人心隔肚皮,真是一點也不錯。

     天衣秀士一代儒俠,儀容正,武功俊,聲名清高,這以前,誰提到他不豎拇指?不發贊歎? 就連剛才,在席間,葛品揚都為他那種沉穩、英挺、儒雅的風度傾倒。

     而現在的天衣秀士,卻似換了個人,臂摟美婦,目露邪淫,這時且尖起嘴唇俯吻着懷中女人那等于裸露的聳胸。

    那女人咯咯蕩笑,蛇腰扭擺,同時以一隻指頭撐起天衣秀士額頭,笑罵道:“好個天衣秀士,聞名不如見面,真沒想到閣下原來竟是這麼個風流人物,不但風流,而且……” 天衣秀士暧昧地側目道:“而且怎麼樣?” “而且狠毒。

    ” “而且狠毒?” 天衣秀士怔了征,忽然笑了起來道:“你是指浮梁老怪?” 浮梁老怪?葛品揚暗驚,難道就是浮梁毒羅漢不成?浮梁毒羅漢左大勇,為黑道上第一巨枭,論輩份,尚是屍鷹卓白骨的師叔,一身歹毒武功,遠在屍鷹之上,此怪與天衣秀士之間又有什麼關系呢? 但見美婦笑罵道:“可不是?至今想起來,還叫人心驚。

    你打死他也就算了,何必還要他受那些挖眼、削鼻、割舌的活罪呢?” “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 “不然為了誰?我與老怪井水不犯河水,不為你,我惹他則甚?” “怪了,他一死,我便成了你的人。

    奪人之妾,已占盡便宜,還有什麼氣可出的呢?” “你哪裡知道。

    ” “說來聽聽看?” 天衣秀士“嘿”了“嘿”,醋意猶存地道:“這還不簡單?那時你也在旁,我每看你一眼,便止不住增加一份恨意,因為我想到你曾不止一次被他脫衣服,恣意……” 美婦掩面佯嗔叱道:“死人,你敢!”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接着摟成一團。

     葛品揚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以浮梁毒羅漢平日的行為,可說死有餘辜,死在什麼人手裡都是一樣。

    但是,他為女人而死,同時與他争女人的,竟是譽滿武林的天衣秀士;而且,天衣秀士居然施用那種卑毒的手段,這就有點令人寒心了。

    同時,毒羅漢死時,這女人也在場,這女人之無情淫蕩,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時,美貌女人忽然問出一個葛品揚想問的問題道:“喂,迎風,我問你,你這天衣秀士四個字究竟是怎麼得來的?”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道:“天衣無縫呀!” 美貌女人不依道:“不,這是指你在機關陣圖方面的藝能而言,我是問你這副德性怎能瞞過天下武林這麼久,而始終沒有被人識破呀!” 天衣秀士益發大笑起來道:“還不是同樣一句話?” “不來了,你再不說,看我還理不理你!” “說說!” “快說!” “裝出來的啊。

    ” “這個誰會不知道?你必須說明你怎能裝得這麼久,這麼像,而今後又似乎不打算再裝下去的原因呢!” “為了女人,老實說,我姓柳的可以要裝什麼便像什麼。

    ” “現在為了我,以前為了誰?” “你猜猜看。

    ” “這怎麼猜?天下女人又不是一個兩個!” “我可以提供一點線索給你,在三年前,五鳳幫便想聘我當軍師,我沒有答應,而今,我準備答應了!” “這算什麼線索?” “因為最近五鳳太上幫主已透露出了真正身份!” “她是誰?” “冷面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