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生有何意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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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無不可從一堆堆舊皮料中發現。

     這條大街可相當長,筆直走去可直達“天橋”。

    到天橋時,西邊還有一組包括了百十個用席棚分隔,雜耍雜藝,每天能接納成千上萬北京小市民的娛樂開心的場所。

    有的得先花個一毛二毛,才能分别入座,有的卻随意進出,先觀看後收錢。

    照例不少人到收錢時就一哄而散。

    但又總有個預防措施,自己繃場面的夥計,盡先撒一把錢,逗那些新從外地來的遊人,不能不丢下幾個小制錢,才嘻嘻哈哈走去。

    這裡主要顧客雖是“老北京”為了消耗多餘生命,消閑遣悶的世界,卻依然随處都可發現衣着單薄,不大成體統的外省大學生,或留在會館候差的中年人。

    因此也不缺少本地出産的經營最古職業的做零活的婦人,長得身材橫橫的,臉上敷了一層厚厚的白粉,再加上兩餅桂元大洋紅胭脂,三三兩兩到處竄動,更樂意在遊人多處,有意擠那些一望而知是初初來到的外省人身邊去,比在公園裡更大膽更無忌諱。

    隻是最能吸引我這個鄉巴佬興味的,卻是前門大街南邊一點,街兩旁那百十家大小不一的“挂貨鋪”。

     我就用眼所能及,手所能及的一切,作為自我教育材料,用個“為而不有”的态度,在這些地方流連忘返的過了半年。

    我理會到這都是一種成于萬千世代專業工匠手中的産物,很多原材料還來自萬千裡外,具有近古各國文化交流曆史含義的。

    它的價值不是用貨币可以說明,還充滿了深厚友好情誼,比用文字叙述更重要更難得,且能說明問題的。

    但是當時代表開明思想新一代學人,卻極少有人注意到這個問題,居多隻當成一份“封建垃圾”看待。

    隻覺得盡那些直腳杆西洋人,和那些來自羅刹國的洋婆子,收拾破爛,盡早把它當成無價寶買去好。

    事事物物都在說明二千年封建,和明清兩代老北京遺留物,正在結束消滅中。

    可是同樣在這條大街上及後門一帶,卻又到處可以發現帶辮發的老中幼“北京人”,大街小巷中,且還到處可以見到紅漆地墨書的“皇恩春浩蕩,明治日光華”,歌頌天恩帝德的門聯。

    我就在這個曆史交替的階段中,飽讀了用人事寫成的一卷離奇不經的教育約半年,住處才轉到沙灘附近北河沿銀閘胡同和中老胡同各公寓,繼續用另外一種方式學習下去。

     乍到這個學府新環境中,最引起我的興趣和激發我的幽默感處,是從男學生群中,發現大多數初來北京的土老老,為欽慕京派學生的時髦,必忙着去大栅欄西頭“大北照相館”,照幾張紀念相。

    第一種是穿戴博士帽的畢業像,第二種是一身洋服像,第三種是各就不同相貌、身材和個人興趣,照個窦爾墩、黃天霸、白玉堂,或諸葛亮唱《空城計》時的須生戲裝像。

    這些戲裝是随時可租,有時卻得先挂上号,另外約定日子才去照的。

     遷居到沙灘附近小公寓後,不多久就相熟了許多搞文學的朋友。

    就中一部分是北大正式學生,一部分卻和我一樣,有不少不登記的旁聽生,成績都比正式生還更出色,因為不受必修課的限制,可以集中精力專選所喜愛的課題學下去。

    也有當年考不起别的合理想學校而留下自行補修的。

    也有在本科中文系畢了業,一時不想就業,或無從就業,再讀三年外文的。

    也有本人雖已畢業,為等待朋友或愛人一同畢業而留下的。

    總之,都享受到當時學校大門開放的好處。

     當時一般住公寓的為了省事,更為了可以欠賬,常吃公寓包飯。

    一天兩頓或三頓,事先說定,定時開飯。

    過時決不通融,就得另想辦法。

    但是公寓為了節省開支,卻經常于半月廿天就借口修理爐竈,停火一二天,那時我就得到小鋪子去解決吃的問題。

     圍繞紅樓馬神廟一帶,當時約有小飯鋪廿來家,有包月飯也有零餐。

    鋪子裡座位雖不多,為了競争買賣,經常有“鍋塌豆腐”“攤黃菜”“木樨肉”“粉蒸肉”“裡脊溜黃瓜”一類刺激食欲的可口菜名寫在牌子上,給人自由選擇。

    另外一水牌則記上某某先生某月日欠賬數目。

    其中還照例貼有“莫談國是”的紅綠字條。

    年在五十開外的地區警察,也經常照例出現于各飯館和各公寓門裡掌櫃處,談談家常,吸一支海盜牌香煙,随後即連聲“回頭見,回頭見”溜了。

    事實上,這些年青學生多數興趣,正集中在尼采、拜倫、歌德、盧梭、果戈裡,涉及政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