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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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那些具有較理想的位置的地方,他們就不很喜歡雇用女子,他們也有很好的理由:其一,他們不喜歡雇用未婚女子,因為未婚女子容易和男同事發生糾葛;其二,他們也不喜歡雇用已婚的女子,因為已婚女子必然要有生理上的變化。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不得不給她充分的假期,這是一種損失;其三,他們雇用了男子,逢到有什麼不滿,可以随便加以指斥。

    至于對待女子,就不能這樣随便。

    他們以為一個較重的聲音,或是一個稍為兩樣的臉子,那就可以制造許多潮濕的手帕。

    ——我承認這是真的。

    ——這種情形,也使他們感到麻煩。

    你不要笑。

    這并不是笑話,這是事實。

    ” 她在對方沒有找到适當的話句之前,自管自說下去: “有一種情形是很稀奇的:有一些人在唱着提倡女子職業的高調,而另外有一些人在高喊女子的最佳職業就是嫁人;可異的是,後一種的論調,同樣也會發現于前者的口内。

    還有稀奇的情形呢:一部分的女子,已經找到了所謂較理想的職業,但,隻要這個女子平頭整臉,長得還不算壞,于是不久,自然而然就有一種男子,會想盡方法,另外要把她們介紹到安放着十一件噴漆摩登家具的辦公處去服務。

    這種事情,也随處可以遇到。

    基于以上的情形,所以我的結論也隻能随衆而說:女子的最佳出路就是嫁人。

    ” “嫁人也不壞呀!”餘恢急忙把這個題目搶到手内。

    他舔舔嘴唇,費力地說:“像你這樣的人,總不至于羨慕一座貞節坊吧!” “然而問題也決不會像你所說的那樣簡單,第一,你不知道大部分的人,對于再醮的婦女——尤其是孀婦,——他們會有怎樣的歧視?你盡容易在人群裡面,找出許多帶着簇新的嘴臉而高唱打倒什麼什麼或提倡什麼什麼的人;但是你很不容易找到一個帶着簇新的頭腦而并不歧視再醮婦與孀婦的人。

    即使有這種人,他們也不過巧妙地掩飾着這種心理,不讓它們顯露是完全沒有這種心理。

    況且,你之所以勸我脫離這個家庭,無非要讓我逃避這個家庭中的專制者;然而你是否保得住,在另外一個家庭裡,就沒有同樣的專制呢?總而言之,在眼前這個尴尬的時代上,新舊兩種思想之間,好像隔着一塊大玻璃,看看呢,好像已經通明無阻,可是你要漫不經意地走過去,那你就會碰痛額角,甚至頭破血流!” “照你這樣說法,為了怕碰破頭,那麼,隻能眼望當前的那塊玻璃,永遠攔阻着你了!是不是呢?”那一個的聲音已變得非常頹喪:“不過,英!你要想想呀,人生的方式,那是決不能永遠依照着你的看電影的方式的!” “是的,我知道,人生除了懦怯、屈服、投降,這些不好聽的名詞之外,另有一大堆較動聽的話頭,如勇敢、前進、沖鋒之類。

    這都是唱高調的人們,喜歡随便拉扯出來的調子。

    ”——這一個從輕亵的聲音中帶了一個苦笑:“不過我也有個淺薄的願望:我隻想請求那些随便拉調子的英雄們,先把别人所挑的擔子,自己試挑一下,然後,再向那個挑擔子的人下批評,那是功德無量的。

    否則我可厭惡這種高調!” 那個暫時默然。

     這位過去的女遊泳家,流水似的發表着她的議論,因為講得太興奮,她的語聲,也不自知地開始有些激昂,卻把近邊幾個座位上的視線,有意無意吸引了過來。

    這裡餘恢剛要開口,恰好外邊又有一片喧鬧的人浪,哄然雜作而打斷了他們的對白。

    接連池子裡又來了一個“控通”的巨響,水聲立刻把缪小姐的目光拉出了欄外。

     在談話間歇的瞬間,餘恢下意識地伸手撫弄着他所帶來的那個紙包,一雙疲倦無神的眼珠,卻正透露着嚴重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