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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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來的慘暗的回憶,像銀幕上的一個淡入的鏡頭,匆匆在她眼前一瞥而過。

     缪小姐的目光,出神地看着那片池水。

    過去她的生活,一向很喜歡水而接近水;過去她所喜歡而接近的水,此刻卻有帶着一種象征希望的蔚藍,展開在她眼前;加之過去她的水中的伴侶,無端又在蔚藍色的水邊,蓦地重逢。

    但是,一切的過去,都像流水一樣的過去了。

    正如那位古希臘的哲人所說:人不能兩次沐浴于同一的河流。

    一種莫名的傷感,把她推入了沉默的深淵。

     沉默有時好像也有一點傳染性。

    由于缪小姐的沉默,卻使對方的餘恢,被傳染了同樣的沉默。

    他的樣子,好像正在想着一件無可解決的心事,也許,他也想起了過去的一切,因而緊跟着他舊日的女侶,一同投進了回憶的淵海,但是,他見缪小姐癡癡地看着那些池子裡的魚,他以為她已引起了過去的興味。

    因之他努力制造出勉強的歡笑,首先打破這個沉寂。

     “喂!英,”他的聲調帶着流水一樣的波紋。

    他仍以舊時的稱呼,低喚着他這像流水一樣逝去的舊時情侶。

    他說:“你真像一個小孩子,在呆望櫥窗裡的糖果。

    但是,與其這樣呆看,何不走進這糖果店裡去買一點?” 他的意思,分明在鼓勵他的女伴,跳進這遊泳池中,去獻一下過去的好身手。

     缪小姐的眼角,抹上一絲凄楚的微笑。

    她說: “我的情形,你是應該知道的,譬如看看電影,望望朋友,穿一點并不過于樸素的衣服,像諸如此類最小限度的自由,能夠抗争過來,已經費掉九牛二虎的力量。

    ——我的家庭裡面,為我特定着最新式的五出之條。

    在這許多條款之中,我已違犯了許多。

    現在,再要加上一些更重大的罪名,你想,在我瘦小的肩膀上,還能負擔得了嗎?” “我想,偶爾遊泳一次,你們的專制魔王,未必就有秘密警察,守候在這遊泳池邊吧!” “在舊禮教中有句成語,叫做人言可畏,你應該知道這句話。

    ” “你竟變得這樣的怯弱。

    和以前完全換了一個人。

    ” “你曾參觀過動物園嗎?一匹雄獅,在鐵欄中關了幾年,也會變成一匹馴良的貓。

    ”一絲不成為笑的笑,再度浮上于這位女遊泳家的眼角。

     “假使那是一匹真的獅子,難道它竟永遠這樣馴良,而不想反抗嗎?”餘恢抓住這個話機,他預備用這有力的口氣,在一片平靜的水波上吹起一些皺紋來。

     “反抗?”缪小姐把鋒利的目光刺上了她同伴的臉:“請你指教辦法。

    ” “難道你不可以跳出你的鐵欄而另找一個新的天地?” “路呢?” “憑你這樣一個人,不信就不能夠在社會上找到一個求自立的職業?”餘恢在沉吟了片晌之後,方始提出他這平凡的建議。

     “找職業?”她說:“我先要請問,在眼前的社會上,何種的事情,可以算是婦女們的正當職業呢?你當然不願意我,接近或踏進一個泥溝。

    至于我自己,我倒也還不願意把我輕輕供到紅木架子上去!” “這是一個偏見。

    你以為眼前的社會上,除了泥溝與紅木架子以外,就沒有較正當的婦女職業嗎?” “你的話也許不錯。

    但是我要請你張開眼來看看事實:你不能否認,在眼前的社會上,固然像有許多事是找不到人;但實際卻正有許多人是找不到事。

    也有無數的青年,正在高喊畢業就是失業。

    這還偏重于你們男子一方面說,至于女子方面,阻礙既然較多,其困難的情形,自然也更進一步。

    ” 以上的話題,像是一個魚鈎,已經拔開了這美人魚的嘴,因此她又接下去說: “我也知道職業界上正有不少理想的位置,等待你去接受。

    然而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