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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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二、規矩人家的女人,應該謹守閨門,獨自一個出外跑野馬,那是第二個不行。

    三、規矩人家的女人,不準走進電影院,理由,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成何體統!是第三個不行。

    四、規矩人家的女人,不準出外跳交際舞和其他什麼舞等等,理由,一個女子無端讓人擁抱,這成什麼話?那是絕對的不行。

    五、規矩人家的女人,不許遊泳,理由,女人赤身露體,那還了得!那簡直是不行之外,再加不行。

     以上“官話”式的條約,不過是個大綱,其餘科目細則,卻還不及備載。

    偏偏,上述的五件事情,都是缪小姐所傾心愛好的事情。

    你要剝奪她這愛好,等于從活潑的魚兒身邊帶走了水,其難堪可想而知。

    可是魚兒已進了網,後悔,無及;抗争,無效。

    在這不幸的時日中,婆媳之間當然也曾經過許多不流血而較流血更難堪的戰争,結果,徒使一個永久的中立國——那位郭大钊先生,頭顱被研成了泥漿。

    郭先生的性情,原本近于粗線條。

    從這時候起始,脾氣變得格外剛愎。

    夫婦間的情感,一時雖還沒有顯著的變異,但是,他們已像一隻瓷碗一樣,看看外表,雖然沒有裂痕,而彈彈聲音,卻已不像先前那樣清脆。

    不幸的事情,倒還不止于此。

    正當家庭裡面風波不息的時候,恰巧這個時代,也已吹起了不息的風波。

    有一天——距離婚後不過幾個月的一天——郭先生突然留下了一封信,說了些舍身報國的話,竟自棄家出走,不知去向。

    郭先生出走的前夕,有一個很特殊的情形:他把他平生所攝的照片,盡數帶走,不留一頁;甚至連粘在幾種出入證上的照片,也都特地加以銷毀。

    單單留着一個從德國帶回來的金制的心形照相盒,其中藏着一個琺琅做成的絕小絕精制的小像,因為一直懸挂在缪小姐的胸口,使他無法把它帶走或銷毀。

    這方使郭先生在人間世上,留下了一個唯一的紀念。

     從此,這一顆被金制的鍊子吊起來的心,便永遠懸宕在缪小姐胸腔之間。

     依據一般人的想象,以為郭先生的出走,分明帶着一個慷慨赴義的姿态。

    但在缪小姐的心目中,卻認為她丈夫的不别而行,多分是因她的婆婆,在她丈夫的面上進了某種極不堪的讒言,以緻造成這個意外的不幸局面。

    郭先生一去以後,從此音訊全無,正像銀幕上的人影随着燈光的開放而消失了。

    地球在軌道上面,不停步地移動,四年多時光,一閃便已過去。

    外邊傳來關于郭先生的消息,大半兇多吉少。

    在這四年多懸宕着一顆心的光陰中,缪小姐雖然并不會被公開宣告,她已成為一個孀婦,可是在親戚們心目中,久已默認了她這孀婦的地位;而實際上,她也一直是在度着孀婦式的生活。

     更可遺憾的是,這個家庭中的劇變,在媳婦的心坎裡,以為其過失完全在于婆婆;而在婆婆的心坎裡,卻以為這過失完全在于媳婦。

    她的最大的理由,其一,乃是媳婦的八字生得太壞;其二,也為媳婦的性情太過輕佻,以緻一進門就造成這種家門的不幸。

     雙方處于這種偏執的心理之下,其不愉快已無須說得。

    最最不幸的,她們這種不愉快的程度,雖将達于飽和點,然而她們隻為一種原因,卻還不得不把這種不愉快的生活照常維持下去。

     以上便是缪小姐的過去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