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回 蜜意濃情愛人為戎首解紛排難俠客作魯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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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女子見了潔民,十分驚駭,張着雙臂退後幾步,潔民跨出筐子,便對那女子長揖道:“姑娘,千萬請你不要聲張,救我一命。

    ”那女子便問道:“你是誰人,為什麼藏到我的桑葉筐中去?” 潔民說道:“我姓潘,名潔民,是打虎集中的人,今天出來釣魚,見這邊風景大佳,無意中闖到了這裡來,卻被貴處村人瞧見,他們必要将我害死,我逃到這裡,暫借筐中躲避一下,卻有驚了姑娘,多多得罪,還請姑娘大發慈悲之心,不要呼喚,救我出去,今生倘不能報答,來世當為犬馬圖報。

    ” 女子聽潔民說出這話來,驚容乍定,不由對潔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貝齒,頰上有一個小小酒窩,這一笑足使人銷魂蕩魄,幾使潔民忘記他處身危險之境,立定着身子,靜候她的回答。

    隻聽那女子又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在那邊聽得高喊捉人,一齊望南邊追去,大約他們已追到吉祥橋去了。

    我瞧你簡直可憐,不忍去喚人來害你,但是我也沒有法兒救你出去。

    ” 潔民見那女子吐語溫和,并無惡意,遂向她謝道:“多謝姑娘的美意,使我感激得很,不知姑娘芳名為何?可肯見告。

    ” 那女子低聲說道:“我姓張,名喚雪珍,我父親張錫朋,便是村中的鄉董。

    今天我恰巧在此采桑,遇見了你。

    ” 潔民又向雪珍作了一個長揖道:“原來是張家姑娘,我總不忘你的大德,現在我要告辭回去了。

    ”說罷,回身拔步要走,忽聽雪珍嬌聲喚他道:“且慢,潘先生你不要跑出這個林子,此刻村中人早已驚動,你走出去時,總要給人家瞧見,你也是跑不掉的,不如等到夜裡走出去吧!” 潔民停住腳步說道:“姑娘的話不差,不過在此桑林中,說不定要被人瞧見,依舊不能逃脫。

    而且連累姑娘也非得計。

    ” 雪珍低倒頭想了一想,對潔民說道:“潘先生,請你在此少待,我去去就來。

    ”潔民點點頭,雪珍遂走出去了。

     潔民在林中等了一歇,不見她回來,暗想莫非她用計騙我,去喚人來害我麼?繼念雪珍态度誠懇,決無意外,我已到此地步,何必多疑。

    不多時雪珍從西邊樹後悄悄地踅将過來,把手向潔民招招道:“潘先生請你跟我來吧!” 潔民絕不猶豫,跟着她輕輕走去,走了數十步,早穿出這個桑林,前面有個土阜,四下無人,雪珍領着他,從土阜背後繞道過去。

    綠樹叢中一帶黃牆,乃是一個冷落的古廟,廟後有一扇小門,雪珍向兩邊望了一望,不見有人走過,便推開小門,同潔民閃身走入,又把小門關上了。

    裡面乃是一個小園。

    榛莽蕪穢,不堪容身,雪珍打前,潔民随後,披荊拂棘的走過小園,從一個回廊中,曲曲折折,穿到一個殿上。

     潔民見殿上塑着王靈官神像,高舉金鞭,十分威嚴,可是蛛網塵封,象是冷落已久的樣子,神龛前有一個大木墊,雪珍指着木墊,請潔民坐地。

    潔民把一塊手帕撣了一撣拜墊上的灰塵,對雪珍說道:“姑娘請坐,我們在此略談何如?” 雪珍點點頭,先請潔民坐,潔民也一定要請雪珍先坐,旁邊也沒有别的可坐之物,于是二人便并坐在拜墊上。

    雪珍說道:“潘先生你在此避匿到天晚,可以偷逃出我們的村去。

    這個廟是個靈官廟,本來很有些香火,有幾個道士在此主持,後來因為出了命案,所以被官中封閉,漸漸變成冷落的荒廟了。

    方才我見有幾個村人追你,曾到廟中來搜尋一過,不見你的影蹤,才向别處追去。

     現在我領潘先生來到這裡,他們決不防到的,這裡又無他人,請潘先生放心吧!”潔民面上露出感謝的神情,對雪珍說道:“我很感謝姑娘庇護的大德,終身不忘,我想兩村的人都是一國中的同胞,有何深仇大恨,竟永久仇敵相視,倘使都和姑娘這般仁慈友好,兩下冤仇便可渙然冰釋了。

    ” 雪珍兩手搓着她的一塊粉紅色的手帕子,徐徐說道:“這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惡風,聽說以前為了争田起釁,但是後來早已解決了,兩邊村人卻依舊時時要起流血的惡鬥。

    這許多年來,也不知白白地送掉許多生命,正是為着何來?我雖是一個女子,卻很不贊成的,無如能力薄弱,不能勸化村人罷了。

    ”說畢歎了一口氣。

     潔民道:“我的意思也不主張自己殘殺,最好把這可惡的風俗改革去,方是兩村人民的幸福。

    我想從前周文王的時候,有虞芮二國,也是為着争田起釁,兩邊相持不下。

    虞芮二國的諸侯遂跑到西歧來,請文王代他們判決。

    但是他們兩個國君行至文王國境中,見耕者讓畔,行者讓道,許多人民都有溫和謙讓的态度,他們兩一見之後,自覺慚愧,所以立刻回去,大家和平了事。

    不再仇視,而□□争奪很小的土地了。

    這樣看來,可惜我們村中的領袖沒有象虞芮二國之君的人,所以常常要拼着死命,起那無目的的閑鬥。

    ” 雪珍微笑道:“不差,可惜當今之世,周文王也沒有啊!”潔民覺得她談吐很是隽妙,不由擡起頭來,向她看了一看,雪珍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頭去。

    兩人這樣靜默了好久,隻聽庭中小鳥啄食的聲音,一角殘陽,斜照着西邊的屋脊上,雪珍立起身來,對潔民說道:“我要去了,恐怕時候長久了,他們要來找我的。

    潘先生在此等候機會走吧!但願你平安回家。

    ” 潔民也立起身來說道:“多謝姑娘的恩德。

    ”雪珍又笑了一笑,走出殿來,仍打從回廊走去。

    潔民随後一路送出去,穿過小園,早到那個小門口,雪珍回身說道:“潘先生,請你不要送了,恐怕給他人撞見,這事情便尴尬哩。

    ”潔民聞言,立即止住腳步,又向她深深一揖,表示感謝。

    看雪珍姗姗地走出去了,他又把小門關上,回到殿中,坐在拜墊上等候,很覺無聊,瞑目細思,雪珍的聲音笑貌,覺得無一處不可人意,且又溫文多情,在鄉村女娃中可算得鳳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了,我今天遇見了她,真是天幸,否則我的性命恐怕難以保留的了。

     他的腦海中這樣回環的思想着,便不覺暮色籠罩,天色漸漸黑暗。

    他的思潮一止,就急于要想脫險,好容易待到二更相近,但聽村犬四吠,村中人此刻大多早已夢入華胥,他遂走至後園小門口,輕輕開了廟門,走将出來。

    見天上滿天星鬥,四下裡卻黑沉沉的沒有聲音,隻聞遠處一二狗吠聲,其聲若豹,不覺微有些惴栗,鼓着勇氣,向前邊田岸上走去,且喜一路沒有撞見人,也沒有遇到村犬。

    他便仍從小木橋上走到自己村中,他的心便安靜了許多。

    走了數十步,見前面有燈籠火把,一群人很快地趕來,兩下相遇,他認得這些人有幾個是自己家中的長工,其他大半是鄰人。

     當先跑着的乃是長工潘阿富,一見潔民,便喊道:“好了,小主人回來了,你到那裡去的,怎麼到此時才回來,險些兒把老太爺急死了。

    他在天晚的時候,不見小主人回家,十分焦急,便命我們分頭出來尋找。

    我們走了好多路,這裡已跑過一次了,因為在河邊發見小主人的釣竿和竹籃,籃裡還有一條大鲂魚,估料小主人必是釣魚時候走開的。

    小主人水性又好,決無落水的事。

    除非走到了張家村裡去。

    那麼便危險了。

    小主人你究竟到那裡去的?”背後的長工和鄰人們都這樣的向他詢問。

     潔民暗想,猜是被你們猜着了,可惜我不能把這事老實告訴,不得不說幾句謊話了,便答道:“方才我釣罷了魚,曾走到打虎山上去遊玩的,因為走失了路,所以弄到此刻才能回來。

    ” 潘阿富道:“險啊,山裡野獸很多,倘然遇見了,如何是好?”大家遂簇擁着潔民,回到家中,潘翁迎着,又驚又喜,便問他到什麼地方去的,潔民照樣回答,潘翁因潔民幸已安然回來,不曾責備他的兒子,問他肚中饑餓不饑餓,教下人開夜飯出來,給潔民吃,一家人歡天喜地,沒有别的話說了。

     可是從此以後,潔民的心版上已镌着雪珍的影痕,時常想起了,便放不開,惘惘如有所失。

     2 一天,他讀書的時候,恰巧他的先生把詩經上的秦風蒹葭三章,細細地講解給他聽,他讀着“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覺得這三章詩,好象代他作的,他心中的伊人自然是張家村的雪珍了。

    張家村雖然隻相隔一河,可是因為兩邊成了仇敵之故,雖近實遠,大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情況,豈非道阻且長麼!然而臨流默想伊人的面目,如在眼前,豈非宛在水中央麼!所以他讀了這詩後,益發思念不已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雪珍還是第一次邂逅,為什麼這樣愛慕不能自已呢? 然而為了兩邊村莊早已結下冤仇,有此一重阻礙,使他沒有勇氣再跑到張家村去和雪珍相見,一訴别後渴念之忱。

    時常到他昔日釣魚之處,怅望對岸,咫尺天涯,對着那清漪的河水,詠着那蒹葭三章之詩,很多感歎,他很想如何能夠把兩村的宿冤消釋,化幹戈為玉帛。

    可是他自覺沒有這種能力,因為鄉人大都蠢蠢無智,對他們有理講不清的,改革風俗,确乎不是容易的事。

    此念也隻好做他的一種幻想而已。

     這樣光陰過得很快,轉瞬由春而夏。

    有一天潔民下午無事,走到河邊去,聽着樹上蟬聲絮聒不住,天氣很熱,他對着清澈的河水,不覺動了遊泳的興緻。

    于是脫卻上身衣服,隻剩一條短褲,躍入河中,拍水為樂。

    離開這邊不遠,有一個小小荷花蕩,荷花很是繁茂的,他遂鼓足勇氣,一直浮水而去。

    早來到荷花蕩畔,鼻子裡便嗅得一種清香之氣,沁人肺腑,早見蓮葉田田,好似環繞着許多翠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