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關燈
厲害,不禁眼淚也病了出來,兩道淚水從臉上流下,将臉上灰塵沖洗幹淨,頓時露出兩道雪白的膚色。

     辛捷看這少年分明還是一個富家大孩子,但不知怎地竟像個小叫化般躺在如此荒涼的破廟中,而且身受重傷。

    這時他見這少年秀眉緊蹙,冷汗直冒,心中不禁不忍,伸手一摸少年面頰,竟是冷得異常。

     這時忽然身後一聲冷哼,一人陰森地道:“不要臉的賊子還不給我住手?”接着一股勁風直襲辛捷背後。

     辛捷一手持有火摺子,隻見他雙足橫跨,身體不動,頭都不回地一指點向來人“華蓋”要穴。

     那人又是一聲冷笑,那陰森森的氣氛直令人心中發毛,但辛捷卻奇怪他何以對自己反而一點毫不理會? 哪曉得電光火石間,呼的一聲,又是一股勁風抓向辛捷左肩,辛捷若是伸指直進,雖能點中對方華蓋,但肩上一掌都是緻他死命,而這一招發出顯然不是背後之人,一定對方另有幫手,而且兩人配合得端的神妙無比。

     辛捷仍然雙足釘立,背對敵人,腰間連晃兩下,單手上下左右一瞬間點出四指。

     隻聽呼呼兩聲,襲擊的兩人顯然無法得逞,躍身退後,而辛捷手上持的人摺子連火光都沒有晃動一下。

     辛捷這才緩緩轉過身來,這一轉身,三人都啊了一聲原來那襲擊辛捷的兩人竟是路上所遇扮鬼的兩人,卻不知兩人何以去而複返? 那兩人瞧清楚辛捷,因此大吃一驚。

     隻見左面一人冷側側地幹笑一聲,黃蠟般臉也上凸出一雙滿含怒氣的眼珠,火光照在大紅的高帽子上,更令人恐俱。

     右面一人長相與左面完全一樣,隻是面色稍黑,這時冷冷道:“厲老賊的狗子還要趕盡殺絕麼?”說着呼地劈出一掌,将身旁一張楠木供桌整張震塌。

     辛捷早見過兩人輕功,卻不料這家夥掌力也懲地厲害,又見自己三番兩次被人誤為什麼厲賊的狗子,心中雖知是誤會,但他擡頭一看這兩人兇霸的樣子,立刻又不顧解釋了,隻重重哼了一聲,轉頭望了望地上的少年,根本瞧都不瞧那兩人一眼。

     這時地上的少年似乎苫苦熬過一陣急疼,已能開口說話,望着那兩個七分似鬼的兇漢竟見了親人,哇地一聲哭出了聲:“金叔——”再也叫不下去,眼淚如泉湧出。

     那兩個怪人似乎一同起身搶了過來,把那少年抱在懷中,不住撫摸他的一頭亂發,口中唔唔呀呀,不知在說些什麼。

     辛捷擡眼一看,隻見那兩張死人般的鬼臉上,此時竟是憐愛橫溢,方才乖戾之氣一掃而空,似乎頭上的大紅高帽也不太刺目了。

     那少年像是飽受委屈的孩子倒在慈母懷中傾訴一般,哭得雙肩抽動,甚是悲切。

     那臉色稍黑的不住低聲道:“好孩子,真難為了你這個孩子,真難為你了——” 那少年擡起頭來,睜大淚眼對他望了一眼,說道:“我總算沒有讓老賊搶去那劍鞘——” 旁邊那面如黃蠟的漢子接口大聲道:“好孩子虧你躲得好地方,叔叔方才都走過了頭又回來找到你哩,真不愧為咱們的幫主。

    ” 聲音雖尖銳難聽,卻雄壯得很。

     那少年轉頭望着他,臉上泥垢被他在漢子的懷中一陣揉擦,早已揩得幹幹淨淨,露出雪白的皮膚,頂多不過十二三歲。

    但這時小臉上卻流過一絲堅強的神色——但那隻是一刹那,立刻又哽咽着說: “可是,可是那些老賊啊,他們一路上輪流追我,追得我好苦……那個厲老賊打了我一掌,一動就疼得要命……” 那兩個漢子見少年傷成那個樣子,不由怒形于色,兩道醜陋不堪的濃眉擠在一起,更顯得醜得怕人。

     面如黃蠟的漢子一掌拍在一個土壇上,泥沙紛飛中大聲道:“老二,厲老兒這筆帳記下了——”又轉身對少年道:“鵬兒,看叔叔替你出氣,快别哭了,丐幫幫主都是大英雄,不能輕彈眼淚的,來,叔叔先看看你的傷勢。

    ” 奇的是辛捷從那極為難聽的怪音中,居然聽出一絲溫和的感覺。

     兩個怪漢揭開少年的上衣一看,臉上都微微變色,顯然少年傷勢不輕。

     面如黃蠟的一個忽然運指如風地在少年胸口要穴部猛點,足足重複點了十二遍,才籲了口氣站起身來。

    那面色帶黑的對少年道:“鵬兒,叔叔将你體内的淤血都化開啦,你再運功一次就可以痊愈了。

    ” 面如黃蠟的漢子卻哼了一聲:“真難為那厲老兒兒竟端的下了重手,哼,走着瞧吧——” “噢,你這小子還沒有逃走——”敢情他發現辛捷還站在後面——而他是認定辛捷為“厲老兒的門下。

    ” 辛捷正待簽話,那少年忽掙紮着喊着道:“金叔叔,他不是——” 背後卻有一個陰森森聲音的接道:“他不是,我是!” 面色帶黑的漢子向同伴使一眼色,低聲對少年道:“鵬兒,你不要怕,快運功一周,叔叔保護你。

    ” 辛捷回頭一看,隻見廟門口站了三個人,一語不發。

     那面色黃蠟的漢子,坦然走上前去,打量這三人一眼,冷冷道:“相好的,咱們出去談。

    ” 那三個看了看守護少年的黑漢,冷笑一聲,齊齊倒出門。

     黃面漢子看了辛捷一眼,也躍了出去。

     隻聽得一聲暴吼:“金老大,咱們得罪啦。

    ”接着呼呼掌聲驟起,似乎已交上了手。

     廟外金老大以一敵三,全無懼色,掌力淩厲,對方三人一時近不得身。

     辛捷暗道:“這姓金的兄弟功力實在驚人,不知他們何以稱那孩子為幫主?還有他們說什麼劍鞘、厲老賊——啊,莫非是他 原來這時他看見三個來人中,到有兩個使的是崆峒掌法,又想到什麼“厲老賊”,登時想起這“厲老賊”必是崆峒掌門人“劍神”厲鹗。

     思及此,辛捷隻覺熱血沸騰,蒼白的頰上頓是如喝醉一般,隐斂的神光一射而出,令人不敢仰視。

    厲鹗,厲鹗正是陷害梅叔叔的主兇之一,辛捷登時對金老大生出好感來了。

     “對了,一定是他,以衆淩寡,以大欺小,正是他的貫技——”辛捷不禁喃喃自語,雙掌握得緊緊的。

     忽地又是一聲長嘯,刷刷從黑暗中跳出兩個人影,辛捷在暗中一看,吃了一驚,原來左面一人年紀輕輕,相貌不凡,正是自己識得的“崆峒三絕劍”中的“地絕劍”于一飛。

     右面一人年似稍長,隻是步履之間更見功力深厚。

     于一飛對那三人喝道:“史師弟加油困住他。

    ”和旁邊一人一起躍人廟内。

     廟内那少年正盤坐運功,那面帶黑色的大漢焦急地在一旁無計可使,忽地他伸出一掌,按在少年背上,似乎想以本身功力助少年早些恢複。

     就在這時,廟門開處,刷刷縱人兩人,都是手持長劍,首先一人一把就向少年抓來那黑漢子一掌按在少年背上看都不看就一掌倒卷上來,巨掌一張,竟往來人脈上抓去。

     來人輕哼一聲,翻身落地,一連三劍刺出這人正是崆峒派三劍絕之首,天絕劍諸葛明。

     于一飛接劍守住門口,防止敵人逃走。

     天絕劍諸葛明功力為崆峒三劍之冠,這一連三劍劈出,就連暗中辛捷也不住點頭,心中暗道:“這厮劍法要比于一飛精純得多,想來總是他師兄了。

    ” 那知黑面大漢仍然全神貫注助少年恢複傷勢,對諸葛明三式宛如不見。

     辛捷不禁大驚,心中暗想道:“你武藝雖強,怎能這般托大?” 那知就在諸葛明長劍堪堪劈到的一刹那間,那面色帶黑的——也就是金老二——忽地反手一把抓出,而且是直抓諸葛明的劍身—— 諸葛明見多識廣,一見金老二一掌抓來,掌心全呈黑色,心中不禁大吃一驚,連忙雙足一沉,嘿地一聲,硬生生将遞出的式子收回。

     暗中辛捷也同樣大吃一驚,他曾聽梅叔叔說過,四川落雁澗有一種獨門功,喚作: “陰風黑沙掌”,練得精純時能夠空手抓折純剛兵刃,是外家功夫中極上乘的一種,隻是近百年來此藝似乎失傳,久久不見有人施用。

    想不到這金老二方才一把抓出,竟似這失傳百年的絕技,而且看樣子功力己練得甚深。

    方才諸葛明幸虧收招得快,否則他那長劍雖然不是平凡鋼鐵,隻恐也難經得起“陰風黑沙掌”一抓呢。

     于一飛似乎也發覺金老二掌色有異,刷地躍近,長劍一斜,正迎上諸葛明的反手一劍,雙雙刺向金老二。

     天地兩劍合壁,威力大增,尤其兩人劍式互相配合,嚴密無比,金老二仗着雄厚掌力,勉強支撐。

     那少年的面色這時卻紅得異常,似乎運功已到了緊要關頭,金老二更不敢松懈,單憑一掌漸漸招架不住。

     那諸葛明尤其狡滑,不時抽空襲擊正在運功的少年,迫得金老二更是手忙腳亂。

     這時于一飛一招“鳳凰展翅”直襲金老二左肩,諸葛明卻一劍刺向空着的“幹位”,但是金老二隻要一避于一飛的劍式,立即就得觸上諸葛明的劍尖,這一下端的狠毒,金老二雖然分神照顧少年,但他何等老經驗,諸葛明劍式故意向空處一遞,他立刻知道其用意,隻聽他暴吼一聲,單掌再次使出“陰風黑沙掌”硬抓于一飛之劍鋒—— 但諸葛明冷笑一聲,長劍一翻,直刺他肋下“玉枕”,眼看金老二不及換招—— 忽然叮的一聲,諸葛明倒退三步,于一飛持劍的手腕卻被一個蒙面人捏扣着,金老二卻瞪着一雙銅鈴般的怪眼—— 原來正在金老二鐵掌即将抓住于一飛長劍——也就是諸葛明劍尖僅離金老二“玉枕穴”不及三寸的一刹那,一條黑影自黑暗中一躍而出,隻見他身形一晃已到了三人面前,一出手就扣住于一飛的脈門,借勢用于一飛的長劍向諸葛明劍身上一撞—— 于是金老二一把抓了一個空,于一飛脈門受制,渾身軟柔,諸葛明卻感一股柔和的勁力從劍上傳入,吓得倒退三步! 一時廟中倒靜了下來,隻有那少年沉重的呼吸聲——敢情他運功已到了最後關頭。

     廟外忽然傳來一聲短促而焦急的嘯聲,諸葛明及于一飛臉上神色一變。

     諸葛明忽地一劍刺出,直點蒙面人脈門,這距離太近,出招又太突然,他縱有神仙本領也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放開扣住于一飛脈門的手。

     就在蒙面人退步放手的一刹那,諸葛明一拉于一飛右手,喝聲“走”,雙雙躍将出去。

     隻聽得廟外呼呼風聲,接着是金老大刺耳的怪叫聲:“哪裡走!”接着一聲哼,一切就恢複寂靜。

     金老大低頭進門,但頭上的紅帽子仍是被門檻碰了一下,以緻歪在一邊。

     他扶正了帽子,低聲道:“老二,鵬兒運功完了沒有?那厲老賊隻怕就要到了,咱們得快些走,啊——” 敢情他發現金老二沒有回答,正全神助少年渡過最後難關。

    “噓!”一聲長籲,金老二一躍而起,少年也睜開了眼。

    金老二一語不發便向蒙面人——當然就是不顧被于一飛認出真面目的辛捷——拜倒地上,肅然道:“閣下受金老二一拜,從此閣下就是丐幫的大恩人,請教貴姓?”敢情辛捷在路上大喝時,他沒有聽他真的姓名。

     辛捷扯去蒙面布巾,哈哈大笑,扶起金老二道:“小可姓辛名捷,手足之勞,何足挂齒?”不知怎地辛捷忽地覺得自己應該盡量豪放英雄一些才對。

     金老大也向辛捷一揖,然後轉身對金老二道:“咱們這就動身。

    ” 金老二牽着少年,一起走出小廟,辛捷也跟着走出。

     金老大向林旁兩條路望了望,然後在左面一條上故意踐踏了一些樹枝,留下好些痕迹。

    這時他仰首觀天,隻見月色檬隴,已到了正中,忽然長歎一聲,與金老二雙雙跪在那少年面前!極其莊嚴地道:“丐幫第十四代幫主聽禀:第十三代内外護法金元伯金元仲于此刻月正當中起,任期已滿,不得再留幫内,請幫主依幫規另尋高士,愚兄弟就此相别,望我幫主智睿才著,幫務日益興隆。

    ” 禀完二人站起。

    那少年卻抱住金老大的手臂道:“叔叔,不要走,不要離開鵬兒,我情願不要做幫主,也要和叔叔在一起。

    ” 說到後來,眼淚已是盈眶。

     金老大方才臉上還是一派誠嚴,這時又以手撫摸那少年的頭發,那醜陋的臉上竟閃爍着感情的光輝。

    半響,他才對少年道: “鵬兒,丐幫的幫主豈能輕彈眼淚,老幫主授位給你時怎生說的?快不要哭了。

    ” 金老二看鵬兒努力噙住那即将滾下的淚珠,不禁仰首長歎。

    他握着鵬兒的手,低聲道:“鵬兒,以後丐幫是否能興隆起來,就要看你的啦!” 辛捷暗贊金老大料算如神,果然将這厲老兒騙過,同時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塊布巾戴上,他竟無法控制自己的緊張,雙手在頭後對那布巾打結時,弄了半天才算打好,而厲鹗一行人已躍出丈多——-” 隻聽他一聲清叱,身形陡然拔起三丈,在空中一仰一折,已如流星般趕了上去,刷地一下,反過面來落在厲鹗面前—— 若說辛捷是驚吓于厲鹗的功力才緊張如斯,那也不見得,當日世外三仙的慧大師何等威勢,辛捷仍毫不含糊地硬接她三招,這厲鹗雖然功力高得出乎辛捷意料之外,但豈能就鎮得住他?何況還有梅叔叔那段血海深仇在他胸中洶湧着呢。

     但是也許就因為他日夜無時不在念着對這五大劍派掌門人挑戰的情景,這時事到臨頭,反而緊張起來,不過當他一躍而下的一刹那間,他再沒有絲毫緊張了,他的身形如行雲流水般趕過了厲鹗的前頭—— 厲鹗雖并沒有以全速奔走——因為還有兩個功力較差者跟在後面的緣故,但那個速度已是十分驚人了,他隻聽得呼的一聲,一個人影從頭上飛過,落在在前,他也刷地一下,停下了身軀,那麼快的沖勢不知怎的被化得一絲不剩。

     在前站的一人以巾蒙面,隻露出一雙精光的眸子。

     “師父,就是他!” 厲鹗身後一人驚叫起來,正是那天絕劍諸葛明,另一人當然就是地絕劍于一飛了。

     敢情他們已經把小廟中蒙面人出手相攔的事告訴了厲鹗。

     厲鹗哼了一聲,一雙厲眼狠狠打量了辛捷兩眼。

    對後面的二人道:“你們先追下去,不出一盞茶時間我必趕上。

    ”聲音中充分表現出自信的傲氣。

     諸葛明應了一聲,拉着于一飛的手向前一躍,在他以為蒙面人必會出手相攔,哪知蒙面人動也未動,隻雙目中射出一種古怪的光芒注視着厲鹗。

     厲鹗雙袖長垂,一付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心中盤算這面前的蒙面怪人是什麼路數,居然敢對“天下第一劍”叫陣。

     辛捷視梅叔叔如親父,梅叔叔的仇人他早就當做自己的仇人,雖然他連五大劍派掌門人的樣子都沒有看過,但在他心目中他早就把這幾個家夥想像成最卑鄙的小人——就像他的殺父母仇人“海天雙煞”一樣。

     厲鵲垂手是等對方先動手,十年來他在武林中隐隐以“第一人”自居,養成了從不先動手的習慣。

    這時他久久不見對方動手,不禁有些奇怪。

     哪知就在此時,蒙面人左掌一探,疾如流星地直侵他當胸,拳未至,勁風已将他衣襟吹得振動不已。

     厲鹗長笑一聲,不退反進,身子微微一側,欺身斜入,雙指直取蒙面人雙目。

     辛捷此時何等功力,那容他雙指點實,探出之掌不收,右掌已斜斜斬出,所取之位正是厲鹗肘上曲池,變招之速,認穴之準,充分表現出一派高手的不凡。

     厲鹗不假思索地變點為劈,同時另一拳由下向上撩出,正是崆峒神拳中的“天火燎原”。

     “天火燎原”本是守中帶攻的一記妙招,在劍神厲鵲手下施來更見威力,上掌橫劈之勢才發,下拳卻後發而先至,令人防不勝防。

     那知道拳才遞出,重心忽失,敵人不知怎地在即将中拳的一刹那間如行雲流水地換了方位。

    厲鹗何等經驗,重心雖失,那較緩的掌力仍舊拍出,身體卻借這一拍的餘力恢複了重心,而那一掌仍準确地拍向敵人“腰眼”。

     這一招雖則像是厲鹗着了辛捷的道兒,事實上辛捷一面橫身避開他一拍,一面心中卻暗暗贊歎厲鹗經驗豐富與變招的速捷—— “要是我處于這失卻重心的情況下,隻怕心慌意亂,益發不可收拾的了。

    ” 這一換招,兩人正好換了個方向,厲鹗右袖一揮之間,刷地一聲,一汪寒光閃閃的長劍已經到了手上。

     辛捷退了半步,注視着厲鹗手上那隻特長的古劍,一種藍森森的光芒淡淡散出,顯然是一柄極上乘的寶劍。

    他心中暗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