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水金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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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太君緊皺了雙眉,道:“老身沒想到事情會弄得如此糟糕,現在怎麼辦好?我已經沒有主意了,還是請你濮爺替我想一個妥善的辦法。

    ” 濮仲道:“據我淮某人推瀾,這事不出十天,必會發作,你…… 太君不是不知道,當年銀礦谷的黃九公散人,為了一句犯上的言語,發發牢騷,被仇家控告,搞得家破人亡;還有最近天鬥縣的朱清散人,也因批評時政,被當局認為诽謗國王,最後落得悲慘的下場。

    此外,還有許多案件都是由口舌不慎而起。

    目前你的事情,已有前車可鑒,你自己想想,有無危險?”錢太君憂愁地道:“濮爺,你說得不錯。

    那時,老身心裡無名之火旺盛,個性倔強,意氣用事,不顧一切後果,說出叛逆犯上的言論,老身也并不當它一回事,但現在經你濮爺善意提醒,心裡越想越驚,也許仇家借此機會,已向上面告發,破家蕩産,還是小事,滿門抄斬,亦屬可能,唉!這事如何得了?”濮仲道:“事态确是非常嚴重,但福來推不開,禍到避不掉,太君,你還是靜靜地考慮,能想出避重就輕的辦法最好。

    ” 錢太君道:“這事有關本家的生死存亡,但老身現在方寸已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希望你濮爺替老身想個妥善辦法,倘能渡過這次難關,本家自當重重報答。

    ”濮仲道:“茲事體大,我濮某人也不敢亂出主意,不過,許多事情決不可怕痛怕癢,要拿得起,放得下,若形勢迫于必要犧牲,隻好不惜犧牲。

    但事前應該好好考慮,才能慎始善終。

    ” 錢太君道:“濮爺,你說得對。

    老身雖是女流,但一生也經過了無數次的風波驚險,從來不肯向環境低首。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對方是國王,誰敢與他作對?那麼,除了束手待斃,引頸就戮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老身活到今天為止,隻不過七十多歲,人還沒有做厭,一時倒也不肯就死……不肯死,隻有兩條路:一條路是造反,另一條路是……”濮仲聽到她說造反,心中大驚,連忙打斷她說下去,搶着道:“喂喂,喂!錢老太婆,你發瘋了。

    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你想吓壞我,是嗎?” 錢太君道:“濮爺,你不要驚慌,老身隻不過随便說說,其實,老身雖有這種膽量,卻無這種力量……唉!可能是老身方寸大亂,語無倫次,所以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根本不曾先考慮,後說話……唉!第二條路是……是三十六着……走……走到哪兒去?噢!海角天涯,何處可走?” 濮仲道:“上天?” 錢太君道:“無路。

    ” 濮仲道:“入地?” 錢太君道:“入地?……無門。

    ” 濮仲道:“有!”錢太君道:“有?” 濮仲點點頭。

     錢太君注視着濮仲的面孔,希望從他的面部表情上得到暗示。

     濮仲又點點頭,重複地道:“入地……入地……入地!” 錢太君道:“老身……不明白,是否叫我自殺,進入幽冥地府?可否請你講得清楚些?”濮仲搖了搖頭,意思是“入地并非叫她自殺,進入幽冥地府。

    ” 這時錢太君心亂如麻,卻誤會濮仲搖頭是賣關子,不肯說出“入地”的真意,于是不加考慮,說道,“濮爺!伸出你的手來。

    ” 濮仲遵命,伸出右手。

     錢太君從身邊拿出一粒天鑽,重十克拉左右。

    光彩耀目,若論當時的市價,最少可值黃金十萬兩,她把它放在濮仲的手心裡,輕聲道:“區區微物,千祈曬納!”濮仲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這是天鑽,心裡明明白白:那是值錢的東西。

    他一邊把那粒天鑽納入自己的衣袋裡,一邊嘴裡低聲道:“多謝太君!得人錢财,與人消災……入……入地……入地國人間……快,快,越快越好!” 錢太君笑道:“老身一時心竅失靈,沒有想到那處,倒給你沾了便宜,不過,區區之數,算不了什麼,買你一句話,值得,值得!” 濮仲得了這意外之财,心中甚喜,嘴裡也陪着笑道:“許多事情都是這樣的,不說穿,就值錢,等到說穿了,一錢不值……不過,太君!事情也不簡單……把你的耳朵湊過來。

    ” 他神秘地在錢太君的耳邊說下幾句話,說話的聲音很低,但她卻連連點頭不已。

     * * * * * * * * * 且說雲中龍與山俠救了女博士姜芸兒,騎着快馬,馬不停蹄,向南方大道奔馳,不到三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離開南渡縣的境界,進入信威縣。

     正當午時,他們到達信威縣城外的驿站,于是下馬進膳休息。

    現在乘此空檔,補叙雲中龍和山俠如何救走芸兒。

     原來南渡縣的山俠與雲中龍都接到大夫子的暗語通知,叫他們護送一位青布束發的女子——女博士姜芸兒,送到天鬥縣驿站為止,此女約在三日之内可到南渡,因此,二位散人早已分别在當地水陸驿站等候,但等來等去,已經過了三天,并未見到青布束發的女子到來,他們覺得奇怪。

     到了第四天早晨,“山俠看到大江上遊,駛來一隻快船,停泊江邊,但那船上,除了走下中年大漢和年輕書生之外,并無别的女客搭船,就感到非常失望,終于離開堤岸,另到别處找尋。

     不久,山俠得到眼線報告,說水上君子與南渡霸主郎剛等在橫街廣場打鬥,又知道那年輕書中原來是女扮男裝,同時,雲中龍也探得這個消息,所以,他們都起了疑心,不約而同地來到橫街廣場,察看究竟。

     山俠在廣場看到正在打鬥的水上君子,原來就是剛才從江邊船上走下來的中年大漢,于是他就告訴雲中龍,說明那女扮男裝的年輕書生可能就是女博士姜芸兒。

     可是廣場附近,并無青布束發的女子。

    那時,他們又看到許多郎府的門客正在街坊各門各戶大舉搜尋那女扮男裝的女子。

    因此,他們不看打鬥,就專心注意那些門客搜查的情況。

    未幾,郎府的門客在馬寡婦家裡搜出了一個女子,果然是青布束發。

    門客們大聲叫喊道:“那雌兒已在馬寡婦的家裡搜到了!”他們捉住芸兒的雙手,硬拖強拉地走向鬥場,以便把她交給錢太君,聽候發落。

    山俠向雲中龍作了一個眼色,後者點頭會意。

    他們從人叢中越衆而出,沖近郎府門客,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山俠用拳,雲中龍用腿,分别把剃刀客和剪刀客擊倒踢傷,至于其他打手,武功平庸,更加不堪山雲二位散人的雙劍一擊,有的被劍刺傷,有的武器被擊脫手,不久都已四散逃走。

    芸兒隻聽到山俠低聲道:“芳草遮牛角,疏籬露馬蹄……姑娘快跟我們走吧!” 芸兒一聽暗語,知道來人乃是前來接應的朋友,心中大喜,于是她就跟随着他們,退到橫街旁邊,早有山雲二人在事前約定的随從們,牽着三匹馬兒迎将上來。

    他們把纏繩和馬鞭遞給山俠,芸兒以及雲中龍,服侍三人上馬,向着南方大道馳去之後,就退散開去,擠入群衆叢中,隐沒身形,以免被郎府打手交出尋仇。

     至于那書生和書童怎會在中途攔擊郎剛和蠍娘子呢? 原來那書生就是女扮男裝的花兒杜珍,書童乃中散人艾武是也。

    他們奉了艾大散人之命,從陸路兼趕到南渡縣,由于走的都是捷徑,所以還比水上君子的船早到了半個時辰,看看時間還早,就到當地“近者悅,遠者來”的悅來酒館去吃早飯,同時特别點了一味全國著名的龍鯉佐餐,以飽口福。

     艾武和杜珍吃好早餐,喝了茶,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正想會鈔走路,忽見幾個紳士從酒館樓梯走了上來,他們也不等待小二前去招呼,揀了空位就坐,一面嘴裡淡論着橫街打鬥的情況。

     “水上君子武功了得,力戰郎家的幾個門客,勝任愉快。

    ”一個穿着黃色長袍的紳士道。

    “據說有幾個門客已被他打傷。

    ”另一個穿藍色長袍的紳士道。

     艾武聽到他們談到“水上君子”,他記得這名字,自己的父親曾經提到過.他想起來了,父親這樣說:“……剛才我看到那漢子,水手打扮,好像是水上君子姬一紅……” 因此,他就向杜珍抛了一個眼色,一邊豎起耳朵繼續靜聽那幾個紳士談話。

     “喂,老某,他們到底為什麼打……”坐在旁邊,身穿青布大褂的紳士還沒有把話講完,店小二已經湊上去高聲問道:“大爺們,飲什麼茶?” “一壺單搶雙旗,一壺鐵羅漢。

    ” “是,大爺。

    ”小二應了一聲,就去泡茶。

     “喂!你們聽到嗎?那錢太君老淫婆的嘴巴不幹淨,她竟然敢說犯上叛逆,罪大惡極的話,我去告發,讓她吃些苦頭……”黃袍紳士道. “暫緩!我們先向她敲一筆竹杠,然後見機行事。

    ”藍袍紳士搶着道。

     “喂,喂!老某,我問呀,到底他們為什麼打鬥?”那穿着青布大褂的紳土又追問道。

     “聽說是為了一個假扮男裝的女子。

    ”藍袍紳士道。

     杜珍和艾武聽得了那句話,心裡就已明白,那女子一定是芸兒無疑,于是他們也不再聽下去,立即吩咐小二結單,付清了飯錢,走下酒館樓梯,急步奔向橫街廣場。

     他們到達現場,恰巧在雲中龍和山俠保護着芸兒,騎馬向南方疾馳而去的時候,所以他們也不理會那邊姬一紅力鬥錢太君母子婆媳的事情,就迳自展開飛行術在後追趕山雲等人。

     過了一會,郎剛夫婦也騎着快馬去追。

    雲中龍,芸兒和山俠是第一組,他們縱馬馳騁,速度極快,好像逃命。

     第二組是艾武和杜珍,他們沒有坐騎,隻憑飛行術,短程奔沖,速度雖快,但不适宜于長途追趕。

     郎剛與蠍娘子是第三組,目的在于追捕女博士,而且志在必得,所以他們馬上加鞭,去勢甚疾。

     那三組人馬出發的時間相差不久。

     第一組的坐騎都是良駒,中上之材,步大力勁,走勢淩厲,但由于芸兒究竟是女流之輩,雖谙騎術,可惜缺乏長途馳騁的實際經驗,那就阻礙了山俠和雲中龍的前進速度。

    第二組的艾杜兩人飛行術都很佳妙,可是時間稍久,體力受到了限制,進度也漸漸降低。

     第三組的郎剛夫婦乃是有錢之人,買得起龍種坐騎,他們的兩匹馬兒體健質高,氣勢雄偉,前竄後勁,俱皆上乘,更兼郎剛與蠍娘子又都精于騎術,馬上身手十分高明。

    所以,各組的出發時間雖有先後,但前進的速度卻是彼消此長。

    三者比較之下,形成了第一組與第二組的距離漸漸放長,而第二組與第三組的距離則恰正相反——逐漸縮短。

     不久,在汪埠地方,第三組終于迫着了第二組。

    第三組人物根本不認識第二組的書生和書童,反過來說,第二組的人物對于第三組的郎剛夫婦也是陌生的。

     不但如此,二三兩組人物又互不知道彼此之間的任務。

     當郎剛夫婦追到汪埠附近,望見前面火路中央的書生和書童正在施展飛行術,向前縱騰的時候.他們高聲叫喊道:“小子們讓路,馬兒來了,快讓路!” 杜珍聽到後面有人大叫:“小子們,讓路……”心裡有氣,她就對艾武道:“喂!武,後面有人正在叫喊小子們讓路.我們讓不讓路?” 艾武道:“珍姐,不要生事,我們讓路。

    ”既然艾武肯讓路,杜珍也就不想多事,連忙跟着艾武飛身縱向路旁,留出中間餘地,讓那兩匹馬兒過去。

     不料郎剛那家夥肝火極旺,他嫌艾武和杜珍讓路太慢。

    妨礙了他們大好的行程,心中非常生氣,口裡大聲罵道:“混蛋小子,大爺大娘們來了,讓路慢吞吞,死人……”他—邊罵,一邊把手裡的馬鞭揮舞過去,唿喇一記,正好打在艾武的背脊! 艾武想不到那男子如此無禮,罵了不算。

    還要打人,由于他根本不曾防備,所以背脊上吃到一記辣唿唿的生活。

    但這口氣怎能使他咽得下去,即使是佛,也要發怒,因此,他發惡了,飛身高縱身子,上升五丈,像一隻大鵬那樣淩空撲向郎剛,伸手—推,郎剛躲避不及,被他推下馬鞍,兩人随即動手較量。

     這邊,杜珍看到那漢子不講道理,揮鞭打中艾武,不覺大怒,她心想道:“你這家夥是什麼東西,竟敢鞭打我的愛人,我舍不得打他,你敢打……”那時,艾武開始和郎剛動手,而杜珍就老實不客氣,從劍鞘裡拔出寶劍,主動地向蠍娘子挑戰。

    蠍娘子早已發覺丈夫遇到勁敵,一經開始,就處于下風,暗叫一聲不好了,正想縱馬趕去協助,但卻被那書生打扮的杜珍先來挑戰,二人也就厮殺起來。

     艾武心恨郎剛不問情由,開口罵人,揮鞭打人,知道那家夥必是個十惡不赦,不可理喻之徒,因此,他也懶得問其姓名,立即拳打腳踢,毫不留情,三五個照面之後,他伸出雙指把郎剛的左眼戳傷,流血披面,又順勢飛起一腳,把對方踢仆塵埃,站不起身。

     蠍娘子正與那假書生杜珍酣鬥, 一個騎馬,持刀亂砍,一個步戰,握劍猛擊,如此這般,各盡全力,不分勝敗。

     忽然蠍娘子聽到自己丈夫慘聲叫痛,驚悉他已負傷,不免心慌,刀式稍緩,立即被杜珍乘機猛攻,搶了先着,占了上風。

     同時,杜珍也聽到郎剛連聲慘叫,欣知艾武已操勝券,立感精神大振,揮劍如風,向蠍娘子力刺,在十個招面之後,杜珍一劍剌中蠍娘子的右腿,順手把對方揪下馬來,擲于地上,而自己又随手向馬背一搭,飛身躍上馬鞍,因她早己看到艾武把郎剛的馬兒搶奪過去,騎在馬上了,所以杜珍也就如法泡制,見樣學樣。

     艾武與杜珍雙雙得勝,又奪得了坐騎和馬鞭,真是如虎生翼,在他們的面部上,各自表現了勝利的微笑,也不理會對方男女的死活,就縱騎沿着南方大道馳去,追趕芸兒等人。

     他們揚鞭馳騁,放馬力追,龍種良馬,不同凡響,一路上逢山過山,遇嶺過嶺,果然在信威縣驿站附近,追上了雲中龍、芸兒和山俠,由于杜珍與艾武都已改裝換衫,雙方相逢,視若陌路之人,因芸兒根本認不出,同時也絕對想不到:那書生和書童乃是艾杜二人假扮,而山雲二位散人與他們也互不認識,何況艾武和杜珍的目的是暗中保護,并不希望對方認出他們的身份,以免,招搖。

    這是艾大散人特别關照的,所以他們必須嚴格遵守。

     艾武與杜珍看出山雲二人都是忠義之士,武功特出,護送芸兒,安全可保無虞,是以,除非必要,他們決不暴露自己的本來面目。

     在信威縣驿站裡,來來往往的人物非常之多,除了彼此之間牽絲攀藤,胸有芥蒂,或存心尋事之外,一般的人都是自顧不暇,你走你的賂,我做我的事,互不幹預,也各不打擾,何況大家急于趕路,時間有限,路程宿頭,事前早巳排定,決不會無故去招引麻煩,而贻誤自己的行程,更兼“道不同,不相為謀”,誰願意把旅途上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引為知己,而互相推心置腹?即使同是旅伴,心裡互有好感,但嘴裡充其量也不過講幾句好聽的敷衍話而已,所以艾武,杜珍,山俠和雲中龍等雖都在保護芸兒,目的相似,但雙方的情勢對芸來宋講,是完全不同的。

    山俠與雲中龍是站在明的立場上,而艾武和杜珍則站在暗的立場上,暗者知明,明不知暗,在這種情形之下,萬一另有第三勢力介入,要想加害芸兒,那麼,明者的危險程度遠遠地超過了暗者,這是肯定的。

     萬一的可能性隻不過是萬分之一,但萬分之一究竟也有一分可能,某種事情可能并不發生在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成份裡,而它往往就在這一分中出了毛病。

     過了半天,果然有一股意想不到的第三勢力介入了。

     山俠,芸兒和雲中龍策馬從信威縣驿站出發,一路無事,平安地到達信威縣邊境——陰陽河畔的安憩村,已是日落西山,時近黃昏。

    在距離他們後面二三裡路程,艾武和杜珍一直跟随着。

     過了信威縣邊境,一河之隔,就是天鬥縣陰司鄉的陰陽河,要進入陰司鄉,必先渡越陰陽河。

     陰陽河的長度曲折三百裡,河面的闊度平均十裡,河水一半清澈見底,并不甚深,另一半的河水是黑色的,水勢湍急而險惡,深不可測,來往的船隻常在黑水區域裡覆沒,因那處是水怪和水鬼作祟的中心。

    所以,陰陽河不宜夜航,陰司鄉不宜夜行,那是當地家喻戶曉,衆所周知的事情。

     即使安憩村,在晚間也并不十分安全,山俠和雲中龍久行江湖,豈有不知之理? 他們經過考慮後,決定到安憩村最大的邸舍——陽府旅店投宿。

    他們開了三個房間,山俠居左,芸兒居中,雲中龍居右。

     艾武與杜珍悄悄地跟在後面,也到了陽府旅店門前,正當他們跳下馬鞍,突然迎面刮起了三陣帶着腥氣的陰風,風勢旋轉。

    風是無形的,但由于風力刮動了平地上的沙土,沙土随風飄旋,因此,風挾沙土就變成了有形的風,而且看得出那是三陣旋風,一,二,三,前後連接着,像螺旋那樣,旋進了陽府旅店的門裡去了。

     艾武嗅到風帶腥氣,心裡生疑,立即縱步伸出右手,向外一抓,抓到了最後一陣旋風的尾巴,冷入指骨,猶如寒冰,急忙放手,旋風的尾巴乘勢滑脫,被它逃去,但空氣中卻留下一股腥臊的氣味,臭不可當,中鼻欲嘔,艾武叫了一聲道:“啊!那是…… 精怪……不,是鬼……陰陽河裡的水鬼,我們追……” 他又向杜珍輕聲地說了幾句話之後,随即把馬兒交給了店夥,二人立刻進入旅店。

     * * * * * * * * * 晚餐後,芸兒獨坐燈前,意志安閑,整天奔馳旅途。

    雖感辛苦,倒也不覺疲勞,回思數日以内的遭遇,到處都有貴人相助,一切過程有驚無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真是一點不錯。

    剛才她到達安憩村,時近黃昏,這兒,夜景宜人,使她見了胸襟為之一爽。

     晚餐後,她獨坐房中,目前,夜未深,人已靜,她忽覺靈感降臨,詩興勃發,于是她從包袱内取出文房四寶,置于案頭,然後磨墨執筆,寫出五律兩首: 安憩村偶感 (一)一躍下銀鞍,雙眸細看,前臨紅土岸,後擁白沙灘,意比浮雲恢,心馳流水湍,扣缰還小駐,愛望夕陽殘。

     (二)前程路尚餘,村舍百千家,綠舞堤邊柳,紅飛陌上花;群山吞落日,衆鳥噪殘霞,景近黃昏好,夕陽份外嘉。

     芸兒詩興正濃,還想繼續再寫,忽然,案頭的燈光漸漸縮小,室内的光線由明亮而趨黯淡,燈火如豆,光透藍芒,半明不滅,半滅不明。

     她看到這種景象,心知房中似乎有鬼,但她并不畏懼,隻是不動聲色,目不轉睛,注視着那黯淡的燈火。

     未幾,燈火的周圍突然出現了一股像煙霧般的白氣,初如小盆,繼似大盤,而白氣卻由淡而濃,由靜而動,一團氤氲之氣,脫離了燈火,徐徐地移動,隻在芸兒頭上的四周旋轉。

    芸兒博覽群書,知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所以,她毫無怖容,安靜地坐着不動,眼睛盯住那團濃厚的氣體,仔細觀察。

     那團氣體在芸兒的頭上的四周旋轉了二三十次,還不停止,芸兒看得不耐煩了,叱道:“何物鬼魂,敗我詩興!” 不料,叱聲方停,忽然從那氣體中伸出一個皮包骨的骷髅頭,張口露牙,大發笑聲:“哈哈哈……” 芸兒身為女子,膽量甚壯,厲聲叱道:“我不畏神,豈怕你這個小鬼頭……還不滾開!” 那骷髅笑道:“女人不怕鬼、我不相信,自從我擔任鬼職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女人不怕鬼……你真的不怕鬼?” 芸兒兀坐不動,說道:“鬼是人做的,閻羅王是鬼做的,有什麼可怕!” 骷髅道:“好!不怕,你再看我,怕不怕?” 芸兒舉目一望,隻看到那個骷髅忽然生出一頭白發,四散倒披,眼眶裡突出一雙像銅钤似的兇目,目閃藍光,不可逼視,同時,嘴巴裡吐出一條像赤練蛇那樣的舌頭,蠕蠕顫動。

     芸兒顯出神聖不可侵犯的姿态,說道:“惡形惡狀,醜态百出,區區鬼臉兒,本姑娘不怕你作祟。

    ” 骷髅哄騙道:“你不怕鬼,那麼,除了鬼之外,你怕什麼?” 芸兒倔強地道:“我什麼都不怕。

    ” 骷髅威脅道:“我要你的性命,你怕不怕?” 芸兒冷笑道:“豈有此理?我與你這鬼頭往日無冤,今日無仇,諒必你不會禍我。

    ”骷髅道:“你我雖無新怨,但有人與你卻有舊恨。

    ”芸兒駭然道:“哦!誰?” 骷髅道:“當年本國征調青年入伍的案件,你得罪了許多人……” 芸兒插嘴道:“原來如此,你想為他們報仇?” 骷髅道:“是的,本骷髅受人之托,特來取你性命,快納命來……” 芸兒擡着道:“且慢!告訴我,誰是主使?”骷髅道:“現在你橫豎隻有死路一條,但在你臨死之前,我不妨告訴你誰是主使之人,讓你也好做個明白的死鬼……”接着猶豫片刻之後,又道:“不,不……不行!我不能講出主使是堆…… 不過,本骷髅看你是個女博士,有意給你一個逃生的機會。

    ”芸兒道:“什麼機會?”骷髅道:“剛才你寫出兩句,‘景近黃昏好,夕陽份外嘉’與古人的‘天意憐幽草,人間愛晚晴’,有異曲同工之妙,深得我心。

     所以現在我……本骷髅要請你對一個課,你對得出,就有生路,對不出,你就該死……如何?” 芸兒道:“你說。

    ” 骷髅道:“智非巧欤,愚是拙乎?巧拙智愚,短長莫問。

    你智我愚,你愚我智,愚愚智智,反覆無常。

    天性賤愚貴智,應防弄智巧,成愚拙。

    ” 芸兒道: “你這鬼頭,倒也略通翰墨,但你也休想難倒我……”接着,她冷笑一聲,往下說道:“死似歸耶?生如寄耳!死生歸寄,因果休論。

    此生彼死,此死彼生,死死生生,循環不息,人性悲死樂生,莫怪貪生寄,怕死歸。

    ” 骷髅聽了,忽然垂淚道:“妙極了,到底是女博士名不虛傳,不過,我太可憐了,可憐我——本骷髅無緣在三年以前遇到你,否則……我也不舍變成這樣半鬼半人的形狀了。

    ” 芸兒吃驚地道:“我不懂你說些什麼!” 骷髅凄然道:“你是不懂的。

    我告訴你:三年前,我女友的父親叫我對一個課,就是剛才我要你對的那個課。

    他說,如果我對得出,就把女兒配給我,假如我對不出,不但我們的婚姻無望,而且他還要把我的頭顱變成骷髅。

    可是,當時,我對不出那個課,所以我變成了現在那樣的醜惡面目。

    ”骷髅一邊說,一邊哭泣,哭聲似鬼似人,非常凄慘。

    芸兒同情地道:“你女友的父親給你吃了變容藥,是嗎?” 骷髅點點頭。

     芸兒道:“我早已疑心你不是真鬼,因你隻有鬼形,而無鬼氣。

     如果你真的是鬼,這房裡必有陰風凄凄。

    現在既無陰風,一定是人了,你何必故弄虛玄,還不快現原形!”果然,那骷髅頃刻就消失了,但在轉瞬之間,案前出現了一個人形,身穿黑色綢衫,儒生打扮,但面部卻仍是皮包骨的骷髅頭,并非剛才那樣凸眼吐舌的惡形。

     芸兒見了,安靜地道:“看尊駕的面部輪廓,過去也是個美男子,可能是生得太美,遭受到造物之忌……我以前聽到家兄談起過,變容藥非常霸道,服下之後,除了臉部變成骷髅之外,内髒也會受到損傷,……不過,我倒有辦法使你恢複本來面目,至于要治好你的内髒損傷,那就非家兄不可了。

    ”那骷髅儒生聽到芸兒及其令兄能治愈他的殘疾,心中大喜,連忙雙膝跪下,叩頭猶如搗蒜,骷髅頭碰在地闆上,叩得很響,發出蓬蓬的聲音,同時說道:“在下散人李十八郎,如蒙姑娘兄妹救治,自當結草銜環。

    ” 芸兒不願受他敬禮,連忙起身離座,避了開去,說道:“尊駕何必如此!快快起來,有話好說。

    ”骷髅儒生——李十八郎站起身來,恭立案旁。

    芸兒随即從身邊取出一隻小型噴瓶,那噴瓶乃是她的大哥姜太醫在驿站臨别時交給她的,瓶貯靈藥,分成兩格,一格防身,一格救人。

    她揭開瓶盞,用手指按在瓶旁救人一格的活塞上,說道:“請尊駕閉緊雙目。

    ”李十八郎閉緊了眼睛。

    芸兒的手指輕輕在活塞上一掀,噴瓶射出一陣香霧,把它噴射在那李十八郎的整個骷髅臉上。

     李十八郎感到藥氣芬芳,香勝于蘭,面部涼爽,極為舒暢,不覺張開眼來。

     芸兒道:“閉緊眼睛……”她一邊說,一邊噴,又滿面噴射一周。

     李十八郎覺得面部清涼入骨。

    芸兒接着道:“好了,尊駕去罷……如要繼續治療,可到京城太醫院找尋家兄姜太醫……仁者以慈悲為懷,醫者有父母之心,—切盼你好自為之。

    ” 李十八郎拱手道:“大恩不言謝,告辭了……在下本當将姑娘的仇人姓名告知,但恐雙方冤冤相報,永無休止,反為不美,敬懇原諒。

    ”他說完話,随即使用隐身法向屋頂離去。

     芸兒在陰差陽錯中,不知不覺地做了一件助人即是助已的好事,那是任何人所意料不到的。

    這難道是芸兒真的命不該絕嗎?這又難道是李十八郎的運氣好轉,否極泰來嗎?芸兒死裡逃生,李十八郎弄拙成巧,冥冥中化乖戾為祥和,可能是天意如此,命運巧為安排。

     一念向善,芸兒做到了“将事而能弭,當事而能救,既事而能挽。

    ”李十八郎也因一念向善,做到了勒馬懸崖,放下屠刀不殺人,因此,他也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為什麼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因為當李十八郎用隐身法進入芸兒的房裡時,艾武也早已用了隐身法,帶了透視寶鏡,在室内等待窺伺。

    他能夠透視到李十八郎的隐形,而後者卻看不到艾武。

     剛才艾武在陽府旅店門前,發覺二陣旋風飄進廟内,風含腥臭氣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他輕聲吩咐杜珍先去租房等候,而自己立刻從身邊取出透視寶鏡,同時使出隐身法,盯住了那三陣旋風。

     他發現那三陣旋風原來是一妖,一精,以及一個半人半鬼的骷髅儒生,果然,他們不懷好意,企圖針對芸兒,乘機加害。

    一妖身軀肥矮,面黑目圓,雙手如爪多毛,皂衣青靴,守住了山俠的房門,不知他是何種妖物,似乎要阻止山俠走出門檻。

     一精蛇首人身,長約八尺,绛衣紫履,手持木棍,把守着雲中龍的門口,而且他時時從門隙裡向房内窺視。

     他們也有隐身之術,所以旅店裡來來往往的侍役夥計都看不到他們,除了帶着透視寶鏡也能隐身的艾武之外。

     一妖一精既然盯住了山俠和雲中龍,不言可知,那骷髅人一定要去對付芸兒了,所以艾武就預先隐形走進芸兒的房内,在屋角的陰暗處埋伏。

     果然不出所料,艾武不久就看到那骷髅人也隐形進入房内,是以,骷髅人和芸兒的一舉一動,以及他們雙方談話的内容,都被艾武看在眼中,聽在耳裡。

    艾武随時準備着,隻要那骷髅人動手行兇,他就先發制人,把那個半人半鬼的家夥殺死除害,但後來他發覺那鬼物尚有人心,似乎放棄了加害芸兒的心意,所以,他也就暫時袖手旁觀,不過,他惟恐自己措手不及保護,他的防備并未絲毫松懈,因他知道鬼物之心是最靠不住的,可能随時會采取突擊行動,對芸兒不利。

     又後來,艾武觀察到事态并未惡化,過程漸趨溫和,芸兒處境的危險階段已經過去,直到那骷髅人隐形從屋頂出去,但這也使艾武疑心:為何那家夥要從屋頂出去?因此,他也不去驚動芸兒,立即追上屋頂,緊緊地跟随在那骷髅人的身後,以便偵查究竟。

     他看到那骷髅人站在屋頂,從身邊拿出一把匕首之後,走向房屋的側面,縱身下躍,跳到地面,迳入旅店後院的雞棚裡,伸手捉住一隻公雞,緊握雞頭,使它不能發出啼聲,另一隻手引匕插入雞頸,割斷喉管,把雞血塗在匕首上,直到那公雞一動也不動,死了,他才把它抛棄,立即回身,又縱身躍上了後屋的屋頂,再從前屋的屋頂躍下地面,同時揮手示意,叫那二個看守山俠和雲中龍的妖精過來,并将那把沾着雞血的匕首向他們面前揚了一揚,輕聲道:“得手了!走!”那妖物并不疑心,但那蛇精好像有些不大信任,他問道:“怎麼你去了這樣長久?” 骷髅人道:“那女人有金光護體,我一時不敢下手,所以要等待她睡熟後才能動手殺她……走……快走!”他邊說邊用手拉着那蛇精,向外走去,後面跟随着妖物,發動三陣旋風,飄飄出門而去。

     艾武看到一切情況,知道這事未了,尚有好戲可看,所以他也就發動飛行術,在後追蹤。

     艾武飛行了大約十裡路程,到了樹林旁邊,他就看到那三個家夥,收回隐身術,現出了身形。

     蛇精開始停止了腳步,不肯再走,轉身向骷髅人道:“十八兄,不對呀!你不要騙我,剛才我嗅到你那把匕首上的血氣,不是人血,好像是雞血的氣味,你再把那匕首拿出來,讓我再仔細嗅一嗅。

    ” 那骷髅人聽了,心裡好像非常不悅,連忙高聲道:“怎麼?你不相信我?” 蛇精道:“不是不相信。

    我吃慣人肉,飲慣雞血,豈有嗅不出人血和雞血的氣味?” 骷髅人道:“好,你要嗅,就讓你再嗅一次……”他話未講完,迅速揮出匕首,插入蛇精的面門,順勢飛起一腿,把蛇精踢仆地上,又在蛇頭上刺了幾下,那蛇精立即嗚呼哀哉,現出原形,原來是一條長約三丈,粗如甕缸的巨蟒。

    骷髅人動作迅速,落手敏捷,弄得那立在旁邊的另一個妖物莫名其妙。

    “喂!骷髅頭!你這是什麼意思?”那妖物恐惶地問道。

     李十八郎還未及回答,而那妖物忽然也仆倒地上,立即死去。

     現出原形,乃是—隻身軀龐大的黑熊。

     李十八郎大驚失色,連忙俯身察看,看到一定利箭,貫穿了黑熊的心胸。

     忽然,樹林更傳來—陣響亮的聲音:“骷髅人聽着!熊妖惡貫滿盈,已被誅滅,看你今晚斬殺蛇精有功,饒你不死,望你從此改邪歸正,否則,本天神随時前來收拾你的狗命……還不快滾”李十八郎一聽是天神降臨,驚上加驚,連忙跪倒塵埃,大叩其頭。

    過了一會,樹林裡寂然無聲,他知道天神已經走了,随即起身,迳向京城進發,上求姜太醫治療舊創。

     原來發箭射殺熊妖,乃是艾武,他乘機假冒天種,恐吓李十八郎,果然大收效果。

     後來李十八郎的宿疾痊愈,恢複了本來面目,從此他也改過自新,變成了好人,并且做了許多好事。

    她女友的父親知道了他已歸正,也就不反對他與自己的女兒結婚,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 * * * * * * * *艾武回到旅店,把詳情告沂杜珍,她也非常高興,盛贊自己的愛人智勇雙全。

    次日四更左右,芸兒、山俠以及雲中龍繼續行程。

     芸兒并未将昨晚的遭遇告訴他們,但她本人卻處處深自謹慎,提防仇人可能再來尋事,有此隐憂,心中不免耿耿。

     陰陽河的渡船,船底釘滿鋒利的鋼刀,以防何中黑水區域裡的水怪在船底作祟。

     他們渡越陰陽河,進入陰司鄉,恰在日出辰時,諸妖絕迹,群怪潛形,所以一路平安。

     天鬥縣面積很廣,它所管轄的鄉村不下三五百個,更兼群山蜿蜒,千水縱橫,他們翻山越嶺,渡江過河,沿途全靠山雲兩位散人共同照料,雖有小驚,卻無大險, —路尚稱順利,何況後面還有艾武和杜珍暗中保護,無形中使芸兒受到了雙重的保護,當然不會發生意外。

    曉行夜宿,急急趕路,他們又經過了一天,才到達天鬥縣的驿站。

    在那處,山俠和雲中龍向接應的朋友潞令公野仙交了差,芸兒深深地謝過他們救護之恩後,就由潞令公招呼她繼續就道。

     過了天鬥縣驿站,進入東南方的丁甲郡,魔國的邊關就在丁甲郡,過了邊關,乃是仙魔交界的二不管地帶。

     東南方邊關的鎮守使是鬼煞李惇,綽号鐵石心,在鬼煞階級中信譽卓著,不但道行和武功都已登峰造極,而且他還是全國聞名最難糾纏的紮手份子,所以,當地情況雖是複雜,可是一般妖魔人物,包括牛鬼蛇神,以及偷渡逃亡之輩,誰也不敢輕易捋其虎須。

     野仙潞令公是大夫子和水金書生的好友,隐居丁甲郡已有千年以上,從未出門,平時潔身自愛,不問世事,由于這次為了水金書生的請求,再加上大夫子從中說項,他破例接受了護送芸兒的任務。

    他的道行已經超過了二千年,但看起來他好像還是六十歲左右。

    他保護着芸兒,駕了一輛馬車,向邊關進發,在路人的目光中,他們似乎是父女。

     從天鬥縣驿站到丁甲郡邊關,路程千裡,中途大都是蒼涼之區,偶然也有小村小站,但并無邸舍,所以潞令公希望在一天之内趕到目的地。

     這條路上素來不大安靜,賊人強監出沒無定,牛鬼蛇神經常現形。

    潞令公是何等角色,那批妖魔人物豈在他的目中?半路上幾次前來截擊的歹人都被潞令公二鞭三揮,打得屁滾尿流,望風披靡。

    他對付那些毛賊毛蟲,猶如摧枯拉朽,不費吹灰之力,盡管打傷的逃走,打敗的吓走,前途依然還有不怕死的兇徒,攔路尋事,有的隻身獨鬥,有的三五成群,甚至數十人結隊布陣,前仆後繼,處處留難,他們之中不乏武功傑出的好手,可是潞令公本領實在太強,除非他們不來阻擋,否則無不“阻者傷,擋者敗”,弄得那條路上的許多妖魔人物和牛鬼蛇神相顧失色,深為驚駭,大家都猜不出那老家夥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如此厲害。

     潞令公存心仁厚,打擊他們,揮鞭很有分寸,往往兵下留情,隻要對方并不過份相逼,他也不想施展辣手。

     當潞令公在天鬥縣動身時,他已發覺有雙騎盯梢在後面偷偷地追來,離開自己有二三裡之遙。

    他把馬車放快奔馳,後面的雙騎也急趕猛追;他拉缰緩行,後騎也遲遲前進,不多不少,前後相距始終保持着二二裡路程。

     他對于後騎的形迹并不畏懼,但隻不過覺得奇怪而已,因為後騎既未馳前侵擾,也不前來露面,是敵是友,意圖難明,實為可疑。

     為了要明白後面雙騎的真相,潞令公用了一計。

    于是他一邊告訴芸兒不要驚慌,一邊連續揮了三鞭,擊在馬尻,使馬車速度加快,飛馳前進,到了山坡暗徑旁邊的森林,就讓馬車進入樹叢,掩護了車輛之後,立即下車,縱上樹梢觀察。

     不久,果然後面的追騎雙雙出現,馬上是一個年輕書生和—個書童,他們急馳而過,如飛地奔向前程。

    潞令公看出他們下像壞人。

    他等到雙騎去遠,方才飛身下樹,跳上馬檔,駕車馳出樹叢,又從山坡暗徑轉入大路,徐徐地禦車前行。

    不到二柱香的時間,剛才過去的雙騎重新由原路迎面而來,與潞令公的馬車狹路相逢。

     潞令公立即把馬車橫攔中途,擋住了他們的來路。

    “老丈!你這是什麼意思?”那書生笑問道。

    “什麼意思?老夫倒先再問明,你們沿途追趕,是什麼意思?你這不男不女的書生,決不是好人。

    ”潞令公道。

     他不但點穿他們沿途追蹤,而且還指山那書生是女扮男裝。

     那書生聽到自己的行藏被對方識破,臉兒頓時發紅,—時答不出話來。

     還是那書童心靈思巧,他暗想:“對方既已看了我們的形迹,何必再瞞?”于是他雙手—拱,說道:“老丈請勿誤會,我們是芸兒姑娘的好友,奉了家父之命,不遠萬裡,前來暗中保護……” “是的,我們是來保護芸兒姊姊的。

    ”那書生搶着道。

     “哦?令尊是誰?”潞令公問道。

     “家父是上艾下朋。

    ”書童道。

     那時,在車廂裡的芸兒,聽到他們談活的聲音非常熟悉,連忙把頭伸出車窗,向外仔細觀察,發覺那男裝書生貌不掩容。

    心中狂喜,高聲叫喊道:“你不是花兒妹妹嗎?” 杜珍大喜道:“是我,芸姊姊,你好!”她說着,連忙除下帽兒,露出滿頭秀發,随風飄動, —邊跳下馬鞍。

    奔向車窗。

    兩女相見,喜極而泣。

     那時,假書童艾武也接着下馬,到窗前來同芸兒說話。

     芸兒随即為他們一一介紹,雙方正式見禮。

     潞令公道:“既然你們都是舊識,很好,快些上馬,—同趕路,旅途寂寞,大家也好作伴。

    ” 艾武說聲:“是!”轉身跳上馬背。

     杜珍道:“我想和芸兒姊姊同車作伴,不知潞老前輩能否允許?”潞令公點頭表示同意,于是桂珍進入車廂,她們互相細述數日來的遭遇。

     艾武放馬領路先行,後面牽帶着桂珍的空馬,最後由潞令公駕車前進。

     在中途,他們又遇到幾批妖魔人物前來堵截,但都由艾武打發掉了。

    潞令公袖手旁觀,并不助陣,因為艾武的力量足夠應付。

     潞令公看到艾武資質優秀,武功很好,心中極為喜愛。

    他很想收艾武為徒,以便燧火傳薪,可是人家沒有要求,他怎好先自啟嘴? 潞令公的馬雖是良種,但素質與性能不夠理想,尤其是長途弛騁,不堪負擔車輛的重量,影響了速度。

     艾武和杜珍的馬是從郎剛夫們那裡奪來的,乃是龍種,所以他們就把潞令公的馬易去,換上了杜珍的馬,這樣一來.馬車前進速度大為改善,而潞令公的馬由于不拖車輛,空身跟随,也不吃力,雖非并駕,也能齊驅。

     他們一路風馳電掣,去勢如飛,在當天下午酉時左右,便已到達丁甲郡驿站,離開東南方邊關僅有十裡路程,但那時天色已暗,邊關的城門已經關閉,要等到次日辰時方準通行,因此,他們隻得投宿當地著名的丁甲旅店.以便芸兒明晨出關。

    在旅店裡,他們開了二個房間,芸兒和杜珍兩女合占一室同床,潞令公與艾武同室, 二床分卧。

    晚餐後,睡眠的時間尚早,潞令公興緻極好。

    他極看重艾武,而艾武對潞今公也甚恭敬,視若父執, 一老一少就在房裡對坐閑談。

     令公問道:“年輕人,老夫看你的武功極有根基,不知尊師是誰?”艾武恭敬地答道:“承前輩詢問,很覺慚愧,小子資質愚鈍,僅向家父學得皮毛。

    ” 令公道:“你肯謙虛,很好。

    見其子,可知其父,想來令尊必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 艾武道:“講到家父,人稱艾大散人,不知前輩有否耳聞?” 令公道:“老夫乃是荒外村人,多年不問世事,所以見少聞寡。

    ” 艾武道:“前輩客氣了,小子今日在路上看到前輩對付那批歹徒,其中幾個乃是當世的魔頭,但都不堪前輩的一擊,因此,小子無須上前相助,但心裡萬分佩服。

    ” 令公道:“雕蟲小技,不足道,不足道。

    武功之道,以防身為本,但煉氣之術,能得長生。

    ”艾武道:“小子也曾聽到家父講起,煉氣之術,可惜無緣學到。

    ” 令公一聽艾武隻是這樣說,并未乘機向自己提出學習煉氣的要求,知道此子塵緣未滿,不是學道之人,所以他也不說下去。

     恰在那時,門外剝啄一聲,艾武起身開門,原來是芸兒和杜珍,她們雙雙進入房内,艾武随手把門關上。

     芸兒一進房中,就把潞令公床上的被褥攤開,鋪好,以便他老人家就寝。

    杜珍看到芸兒這樣做,也就把艾武床上的被褥攤鋪妥當。

     服務雖是小事,令公看在眼裡,心中甚喜,他也不道謝,隻叫她們坐下來,大家談談。

     芸兒心竅伶俐,又倒了一杯香茗,雙手送到潞令公前面。

    他毫不客氣,順手接杯就喝,然後她就坐在下首。

    令公問起芸兒家庭情況,她一一詳告。

     他一邊聽,一邊仔細觀察芸兒的面相,不由點頭,心裡暗想:“此女娴靜端莊,婉秀多才,蘭心惠質,虛懷若谷,景星慶雲,福慧雙修,琢磨之玉,價值連城,可争長壽……” 忽然,潞令公想起自己以前也有一女,不幸因痘早亡,此刻,他看到芸兒對自己如此孝順,不覺觸景生情,于是他情不自禁,問道:“芸兒姑娘!老夫隐居多年,不問世事.今日出山,雖是受人之托,但彼此相逢,總算有緣,老夫拟把你認為義女,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芸兒一聽,心中甚喜,連忙起身,走到潞令公前面雙膝跪下,口稱:“義父大人在上,受小女三拜……” 潞令公大喜道:“我兒少禮!”他一邊說,一邊在自己的衣袋裡摸索。

     芸兒拜了三拜之後,站起身來,歸坐原位。

     這時,令公已從衣袋裡摸出—塊翠玉,光潔無瑕,說道:“此玉乃是無價之寶,名曰壽玉,佩之可得長生……贈給我兒,作為見面之禮。

    ” 芸兒雙手接過壽玉,說道:“多謝義父大人。

    ” 艾武和杜珍看了,都為令公與芸兒而高興,連忙起身,雙雙向他們父女道賀,并恭稱令公為伯父。

    忽然門外又有剝啄之聲。

     艾武連忙前去開門,一看門外之人,大吃—驚,說道:“是你?你怎麼會來的?”門外之人手提—隻鳥籠急步走入房内,笑道:“是我,哥哥,你想不到吧!”芸兒和杜珍見到來人乃是艾青,她們連忙站起身來,和他招呼。

    同時芸兒介紹道:“這位是我的義父。

    ” 艾青急忙把鳥籠放在桌上之後,雙手向潞令公作了—揖道:“拜見老伯。

    ”潞令公依舊坐着,笑道:“賢侄少禮,大家坐着談話。

    ” 于是每人都坐了下來。

     艾武又問道:“青弟,你怎麼也來?” 艾青道:“說來話長。

    你們動身後,爸就叫我到南郡野仙爾朱先生那邊去取回神禽……”他—邊說,一邊指一指那籠裡的青鸾,接着往下說道:“那神鸾是爸以前寄養在爾朱先生的家裡,現在要了回來,特地叫我送到這兒,贈給芸姊。

    ” 他說完話,就起身把鳥籠遞給芸兒,又道:“請芸姐姐曬納。

    ” 芸兒面現迷惘之色,心裡暗想:“送我一隻小鳥,有什麼用?” 可是千裡送鵝毛,物輕情重,她連忙站立起來,雙手接過鳥籠之後,說道:“多謝艾伯厚意,多謝青弟不遠萬裡送來,叫愚姊如何報答?”接着即把鳥籠依然安置原處。

     艾青道:“這是爸一點心意。

    芸姊姊,你不要小觑那隻鳥兒,明天你出關,它對你大有用處。

    你隻要開了籠門,放它出來,用手在它的頭上摸三下,鳥身就會暴長,你可騎在它的背上,抱住了鳥頸,它振翅一飛,是升天空,保證你萬分安全,直送你到仙境……剛才我從南郡也是這樣來的。

    真快,不過三個時辰,就到了這兒。

    ”芸兒聽了大喜,連稱:“多謝,多謝!” 潞令公道:“那好極了,老夫正在發愁,明天出關,前途就是二不管地帶,幅員遼闊,雖知水金書生必有妥善安排,但我兒單身獨影,如何走法?現在有了神鸾,我也放心了。

    ” 杜珍道:“那真是好極了,本來我很想再伴着芸姊姊多送一程路,可惜不能出關。

    ” 艾武道:“我也這樣想。

    ” 潞令公輕聲道:“大家說活,聲音抑低……”他爪手向窗口一指,隻見窗外映入人影,一閃即逝,接着他又壓低聲音道:“杜侄女,明天你依然男裝打扮,煩勞你親送小女到邊關閘口為止。

    二位賢侄不必送行,老夫也不送了,以免受到意外盤問。

    ” 大家點頭答應。

    接着他們又閑談起來,不覺時間過了許久。

    由于明天大家都要早起,潞令公吩咐各人安息,于是芸兒和杜珍道了晚安,辭别衆人,回房去了。

     潞令公解衣就寝,艾氏兄弟也就熄燈,二人同床而卧, 不久鼾聲大作。

     半夜,明月人靜,忽然窗框的空隙裡射入了一陣黑氣,須臾,黑氣中出觀了—個女子,黑衣黑褲,黑布蒙面,僅露雙目,閃閃有光。

    她冉冉地走到桌旁,伸手想拿鳥籠,但忽又縮手,如此三仲三縮,最後依然斂手,不敢提取。

     月光自窗棂透入,室中半暗半明,那女子的行動都被潞令公看在眼裡。

     令公假裝熟睡,故意發出均勻鼾聲,以察動靜。

     艾氏兄弟年輕貪睡,可能是旅途疲勞,這時都已睡得異常甜蜜。

     令公的眼睛開閉參半,他看到那黑衣女子走到艾氏兄弟的床前,張開嘴巴,頻頻吐氣,噴在他們的臉上。

     令公知道這是魅氣,猶如迷藥,能令人酣眠不醒。

     不久,那女人轉身走向潞令公的床前,仍用前法,向他面上吐氣,氣甚溫暖,并不難受。

     令公深谙吐納之術,他的鼻子屏住入氣,口中出氣如常,直到那女子吐氣完畢,轉身去取鳥籠。

    忽然,他一躍而起,迅如閃電,—邊用左手把那女人的後頸抓住,使她無法脫身,一邊用右手揭開她的蒙面黑布,一看乃是個皮包骨的骷髅,目光如電,光色青藍,但他毫不恐怖,随即又把那黑布放下,順手打了她二十嘴巴子,說道:“女魅怪,竟作竊賊,還不快滾!” 他松手放了女魅,她立即又變成黑氣,由濃而淡,從窗隙門外鑽射出去,瞬息消失不見。

    他等到那女魅去後,随即從衣袋裡取山一柄短劍,連鞘在内,長儀六寸,放在桌上鎮壓,那是祛邪驅怪的寶劍,可保室内平安。

     次日黎明,芸兒和杜珍前來敲門,潞令公起身開門,但艾氏兄弟仍然酣眠未醒。

     芸兒和杜珍雙雙向潞令公請過早安。

     杜珍叫喊道:“武弟,青弟,怎麼?時間不早了,還不醒來?” 艾氏昆仲依然發出眠鼾,甜睡床上。

     她走到床前,隻看到他們滿面黑氣,猶如塗了淡墨,頓時大感驚駭,叫嚷道:“潞伯,你看他們怎麼啦?” 芸兒看到這種情況,也很驚異。

     潞令公笑了一笑,說道:“不要緊,你用冷茶水噴在他們的臉上就會醒的。

    不過臉上的黑氣,可能有益無害,三天之後諒必退盡。

    杜珍遵囑辦理。

     一刹那,艾氏昆仲張開嘴巴,各自打了一個呵欠,立即翻身坐起,跳下床來。

     父武道:“對不起,我睡得失覺了。

    ” 艾青也道:“我從來不曾這樣貪睡,真奇怪。

    ” 杜珍道:“你們快去梳洗,等—會吃過早餐,還要辦理正事‘”潞令公把昨夜女魅進來的過程告訴了他們,各人都很驚駭,情緒略受影響。

     早餐後,潞令公吩咐艾武先去付清店帳,再派艾青和杜珍去整理車輛坐騎,準備就道。

     等到他們分頭去辦事情,令公就對芸兒道:“兒呀!為父有幾句話要告訴你……”芸兒連忙恭敬地走近義父身邊,道:“敬望大人吩咐。

    ” 令公道:“我兒此去,大利南方,目前已經到了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境界,不過,前途略有波折,但有驚無險,盡可放心。

    不久之後,雨晴芳草添嬌色,風靜鮮花暈暖香,所思盡可得,有欲皆從心,壽命甚長,後福無窮。

    若論婚事成就,應在遠方,愈遠愈好,婚姻年齡越大越好,但不知我兒在仙國的意中人是哪一個?” 芸兒含羞道:“不瞞義父大人,他是水金書生。

    ” 令公并不驚異,笑道:“為父沒有料錯,想來一定是他,否則他也不會勞師動衆,暗托許多朋友,沿途為你保護,但他也太費苦心了。

    我兒福大命大,隻有像水金書生那樣的人材才能配你。

    此人主聰明,多智慧,性慈厚,語善良,若在仙國為官,必甚清廉,不拘文武,皆掌印信,得婿如此,為父要向你道賀。

    ” 芸兒道:“多謝義父。

    ”令公道:“今日父女分别,後會有期,為父贈你兩句話:“能忍耐,方為智者,肯謙虛,不是愚人。

    ” 芸兒道:“小女自當牢記大人的良箴。

    ”令公道:“這樣為父就放心了,……現在你回房去收拾行裝,準備動身。

    ” 不久,他們分别上車上馬,向邊關進發。

     從丁甲旅店到邊關隻有十裡路程,他們的車馬緩緩前行,不久,邊關已在眼前,潞令公吩咐停止前進,各人随即下騎落車。

     他叫芸兒先向艾氏昆仲道别之後,然後冉叫艾武駕空車,艾青牽空馬,進入山坡的樹林裡暫避等候,一面他又在杜珍的耳邊低聲叮囑了幾句話,最後他向芸兒揮揮手,說一聲:“我兒珍重,為父不送了。

    ” 芸兒連忙向令公跪拜了三下,含淚道:“小女告辭了,望大人多多保重!”她拜畢起身,手提包袱和鳥籠,由假男子杜珍陪伴着向邊關走去。

    令公等到她們走遠,自己也避入樹林,等待杜珍回來。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杜珍由原路回來了,走進樹林。

     他們在樹林裡見面時,艾青搶着問道:“情況怎麼樣?” 杜珍道:“我陪芸姊姊到了邊關,關吏叫她去見主管,據說是鬼煞李惇将軍,我在外面等候,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原來的關吏延陪着芸姊姊山來,我就送她到邊關閘口為止……芸姊姊說:“那主管檢查很嚴,出境證,包袱和包袱裡的東西都要仔細驗視,并且還要由女關吏搜身。

    ”那主管還盤問芸姊姊: “出境證的日期離開到達邊關隻有七天,為什麼走得這樣快?按照慣例,最快需要九天。

    ”他又問: “到仙國去,為什麼要攜帶小鳥?” 潞令公道:“不知我兒怎樣回答那些問題?”杜珍道:“芸姊姊來不及告訴我,因那時我們已經到了邊關的閘口,關吏就叫她出去……我和芸姊姊互相揮手道别,親眼望着她走出關去,她還回頭再向我揮于,等到我看不見她,就回來了。

    ” 艾武道:“好極了,我們總算完成了使命……現在走吧!” “且慢!”令公嚴肅地道。

    樹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之聲,至少有—隊擁有十匹馬的馬隊。

     不久,馬隊從林外的大道上馳過,直向邊關而去。

     潞令公道:“杜姑娘,你快些進入車廂,恢複女人服裝,把你身上的男裝換下,從窗口抛出來……武侄,你用刀掘土,掘—小坑……快。

    ” 杜珍不知道潞令公的意思,但她看到他的神色有些緊張,就不敢詢問,連忙進入車廂,脫去了長服帽靴。

    把它們從窗口抛擲出來。

     令公又道:“青侄,你把那些東西交給令兄,埋在地下,上面遮蓋野草,勿露痕迹。

    ” 那時,艾武已經掘好小坑,兄弟倆人埋好衣服等物,又把泥土踏平,再加鋪野草掩護。

     一切行動頃刻就緒,令公說一聲:“走!”他自己上車駕駛,艾氏昆仲也接着上馬,車馬出了樹林,向來路奔馳回去。

     他們快馬加鞭,馳騁甚速,走了不到二十裡路程,迎面又來了一隊十匹馬的馬隊,馬上都騎着武裝軍官。

     大道路面很闊,彼此無須讓路,雙方疾馳而過。

     原來那時魔國京城衛已經發生了一樁間諜案件,衙門立即發出千裡傳音,通知各方面邊關守将,扣留一切出國的人物。

    當然,東南方邊關鎮守使也接到了這個命令,但不知道為什麼原因,千裡傳音的命令卻遲到了,這事使鬼煞李惇百思不解。

     因此,時間不過相差了二盅茶時,姜芸兒已經安然出關而去。

     李惇接到上述命令,吃了一驚,立即吩咐關吏封鎖閘口,不準人物車輛通行,一邊派兵出關追趕姜芸兒,同時又命令鐵騎追捕在關内陪伴她同到閘口的那個青年書生。

    此外,他又發了千裡傳音,知照丁甲郡沿途官吏追查一個身穿藍色長服,頭戴書書帽,腳踏薄底青靴的年輕男子。

     他等到追兵出發之後,還不放心,于是他自己就帶了兩名副将,走出邊關,駕起黑雲,從天空向三不管地帶進發,希望追回姜芸兒,押送回京。

    那時,魔同情勢萬分緊張,丁甲郡境内檢查更為嚴密,尤其是對于出國的人物,不論男女一律扣留,另有許多自北向南的旅客,其中若幹身份不明,來曆可疑,或證件不足的人,也都被捕,但對于自南向北的旅客檢查稍為放松。

     丁甲郡來往過境的人物,日以萬計,當地官吏也記不清楚過客的面目,在三百裡以外的中途,官吏們勒令阻止了潞令公向北進發的車輛,并且加以搜查,但随即放行。

    艾氏見弟雖與潞令公和杜珍分作二批,大家假裝互不相識,但他們也不例外,受到官吏們的盤問。

     其中一個小吏叫嚷道:“這個書童打扮的家夥好像是昨天和那藍衫書生在一起向南去的。

    ” 另一個小吏道:“不,不對,昨天過路的書童是白面孔,現在這家夥是黑炭頭。

    ” 第一個小吏又道:“他的臉上不會塗墨嗎?” 第 二個小吏道:“那很容易,拿一大盆清水來,讓他們洗臉。

    ”艾武和艾青昨晚被女魅吐氣噴臉,兩人的面色都變成了黝黑。

     他們洗過臉之後。

    并未把魅氣洗掉,面色好像是塗了一層淡墨似的。

     如此一來,第一個疑心的小吏也就無話可說,立即叫他們走路。

     因此,潞令公杜珍和艾氏兄弟依然分成二批,順利地通過檢查,一路平安。

     且說芸兒出了邊關閘門,迅速地向前步行,大約走了不到半裡路程,她進入道旁的樹林裡,開放了鳥籠的籠門,捧出青鸾,在它的頭上摸了三下,瞬息間,鸾身漸漸長大。

    她一邊把包袱系在自己背上,又拎了空籠, 一邊跨上鸾背,兩臂輕松地抱住鸾頸。

    忽然清風習習,雲霞環繞,鸾鳥展開雙翅,鼓動了幾下,鳥身漸漸向上飛起,頃刻直上雲霄,向南飛行。

    她騎在鸾背,感到平平穩穩,心裡覺得非常安定。

     鳥飛疾,風聲烈,她舉目四頓,但見蒼穹遼闊,浮雲片片,下視地面,煙霧迷漫,地上景物,一無所見。

    她又望前瞻後,但覺宇宙浩蕩,渾無邊際,而自己處身天空之中,真是太渺小了。

     過了許久,鸾飛更速,她又不知道仙國是在何處。

    懊悔自己剛才不曾向義父潞令公問明仙國的路程,現在她隻能依靠青鸾了。

     她輕聲地對青鸾道:“親愛的鳥兒,請你飛向仙國,不要飛錯了方向……”忽然,她聽到後面有人大聲叫喊:“姜芸兒,停住!……” 芸兒向後觀看,覺得那聲音好像是從遠處一朵黑雲裡傳過來的。

     青鸾好像頗有靈性,它隻顧向前飛行,飛得較前更快。

    “姜芸兒……叫你停住,為什麼不停?你不聽命令!”那聲音又隐約地傳入她的耳朵裡。

     那時,她很覺驚疑,不時回頭去看。

    她輕聲對青鸾道:“鳥兒,還是停吧!” 青鸾也不聽從她的命令,它自顧自,飛得非常之快,大有瞬息千裡的速度。

     後面的黑雲也如飛而來,且又傳來“停住”……聲音中間,還帶着叫嘯和咒罵。

     那時,芸兒心裡開始發慌,知道後面有人追來,一定是壞人。

     于是她改變了主意,決心要逃,立即又輕聲對青鸾道:“親愛的鳥兒,快飛,快飛, 飛得越快越好。

    ” 後面的黑雲漸慚逼近,随風傳來叫嘯和咒罵的聲音更為清晰。

     芸兒心裡萬分驚駭,知道這次一定是兇多吉少了,固為黑雲已經離開自己很近。

     青鸾有靈,它忽然奮翅高飛,越飛越高,越高越快。

    黑雲面積較大,它也向上飄飛,但速度較慢,漸漸落後,因此,青鸾終于把黑雲抛到後面的遠處。

     芸兒向後遠望,但見黑雲緊迫不舍,又頻頻傳來大聲叫喊,響徹雲霄。

    她心驚膽怕,不知何以自處,但為了逃生,惟有緊緊靠近鸾背,閉合了眼睛,對于後面黑雲裡發出來的千裡傳音,置若罔聞, 又過了許久,芸兒感到鸾身忽又淩空高升,雙翅猛鼓,聲如風雨。

    她将雙眸微閉一線,向後看到黑雲又已迫近,迫使青鸾再往高處飛行,以避其鋒,那鸾鳥保護主人,智機百出,真神禽也。

     黑雲再度落後,空中不時傳出陣陣叫罵之聲,顯然鬼煞李惇已經大發雷霆,咆哮不已。

     黑雲窮追猛趕,也接蹤向高處飄飛,速度又大大加強,一前一後,前逃後追。

    雙方距離不過數裡而已。

     不久,雲端上鬼煞李惇又浙漸追近。

    他抛出天羅地網,來勢甚快,恍若烏雲蓋頂,向芸兒和青鸾當頭罩下。

     鬼煞出手淩厲,意欲人鳥并獲,志在必得, 正當危急萬分之際,遠處的白雲叢中突然射出一道白光。

    宛如流星,直撲羅網,一陣火光,羅網着火,火光融融,立遭焚毀,青鸾乘機往低空疾飛,去勢之快無法形容。

     鬼煞李惇遭此挫折,不免神氣沮喪,雖知遠方的白雲深處定有神聖從中作梗,但他恃着本身武功玄妙,道行深博,更兼個性倔強,自視甚高,不甘中途見難而退,又恥于空手而歸,因此,他也降低黑雲,緊追青鸾。

     現在他已動了無名之火,起了殺心,心裡思忖:“捉不到,殺;殺不到,燒;得不到活的,就是屍骨也要帶了回去。

    ” 這時,白雲朵朵也已自遠而近,如飛而至。

     青鸾靈性十足,它背上背着主人, 飛行雖速,但鳥身始終保持平衡,不使震動。

    以便主人能夠坐穩。

    目前,後面的黑雲窮迫不休,情勢愈趨險惡。

    黑雲越飄越近,它惟—的辦法就是忽飛高,忽飛低.這樣可使黑雲升降不便,彼此才能維持相當距離。

     鬼煞李惇看到那扁毛畜牲如此狡猾,極為痛恨。

    他存心要置它于死地,至于姜芸兒的死活,也早已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了。

     現在,他看到那畜牲飛行的速度漸漸緩慢,想來它的氣力就将用完了。

    于是他加勁駕雲,縮短距離,已有信心,看來不久便能追上,同時,他養精蓄銳地準備最後行動,發出掌心雷轟擊,但當他正要發雷的一刹那,白雲裡的神聖央然先發制鬼,霹靂地震出雷聲,直轟黑雲,這就逼使鬼煞李惇準備擊鳥之雷,轉擊白雲裡發出來的雷了。

     兩雷相交,雷聲灌耳,電光閃閃,響徹太空,乾坤動搖,頃刻之間, 日色黯淡,風雲變色,聲勢非常可怖。

     那時,不但芸兒吓得面無人色,而青鸾也驚惶失常,鳥身猛烈簸動,使芸兒手足顫抖,坐不安位,手松足滑翻身墜落鳥背。

     她大叫一聲:“我命休矣!”頭下足上,從高空倒跌下去。

     神禽有靈,它疾飛而下,快若電光石火,在離開地面不到十丈的空中伸出雙爪如鈎,正好把芸兒抓到, 千鈞—發,她的性命已給青鸾救回,總算她命不該絕,實為大幸。

     那隻空的鳥籠,芸兒早已在半空中失手抛棄,不知墜落到哪裡去了。

     由于失去了鳥籠的克制,青鸾的身形從此無法縮小,這是後話。

     青鸾雙爪抓住了主人芸兒之後,它就慢慢飛了下來,把她輕輕地放置在地面之上。

     不久,芸兒清醒過來,知道自己沒有死去,又見青鸾在旁守護,她心想:“可愛的鳥兒,救我性命。

    ” 她站起身來,用手輕拍青鸾的頭部,表示衷心感謝。

     過了—會,芸兒的心情稍為安靜。

    青鸾蹲伏鳥身,芸兒就再度騎在它的背上。

     它振翅起飛,扶搖直上,瞬息之間,飛升九霄,她回頭向後觀看,但見白雲朵朵包圍了黑雲,而雲層深處還隐約地傳出陣陣的呼喝聲和秉公器交擊聲。

     青鸾繼續向南疾飛。

     不到半個時辰,人鳥已經飛了五千多裡,遠離空中的危險區域。

    忽然對面高空出現了一朵白雲,雲端上站立着一位風度俊逸,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此人非誰,乃野仙水金書生,也就是芸兒為他不遠萬裡而來的歡喜冤家。

     水金書生昨夜五更接到了野仙潞令公的通靈傳音,告知芸兒今晨出關,他屈指一算,發覺她到達邊關較預計的日期早了二天,于是他立即分别通知預約的幾位仙友神朋先去接應,而他本人為了避免給魔國人士發覺他的身份,所以前來較遲,幾乎誤了大事。

     現在,他遠遠地望到—隻大鳥,迎面飛來,鳥背上騎着一個女子,隐隐約約好像是芸兒。

     他立即催動白雲,加勁飄飛過來, 一邊運用目中神光,仔細觀察,果然一點不錯,來人确是自己日夜盼望的芸兒。

    他大聲叫喊道:“芸妹,我來了!” 當時,芸兒正在鸾背,閉目養神,忽聽有人叫喚自己,聲音非常熟識,連忙張開眼睛,向前觀看,果然是他。

    她也大聲叫喊道:“水金,你怎麼來得這樣遲?我幾乎看不到你了!” 這時,水金書生已經到了附近,青鸾飛上白雲,停住不飛,他急忙伸手把芸兒從鸾背上抱了下來,站在雲端,兩人立刻熱烈地擁抱了。

    他們久别重逢,不覺悲喜交集,淚下沾襟。

     過了一會,水金書生開始道:“芸妹,否極泰來,從此以後,我們可以享受快樂的幸福生活了。

    現在,我們走吧!”芸兒道:“這次小妹出關,虧得這鳥兒舍生忘死,忠心地救我,它是我的患難之交,不可相棄,我們帶它同行!”水金書生随即走近青鸾,雙手抱住了鳥頭,親熱了—番,表示感謝,然後他帶了芸兒和青鸾,催動白雲,向南進發。

     不到半天,他們就到了仙國的家裡。

     不久,前去接應的神朋仙友相率回來,回到水金書生的仙府賀喜。

     水金書生即命府内侍役,殷勤設筵款待,仙酒珍肴,入口甘芳,席間書生和芸兒同謝衆友接應之勞,頻頻勸酒,青鸾也享受仙酒—杯,仙果數枚,賓主甚歡,大家慫恿他們,仙國婚事,無須俗套,這—筵席就算是他們大婦的合卺酒吧! 仙朋神友們又談到鬼煞李惇武功極好,道行亦高,打發他走,很是吃力。

    書生和芸兒又同聲道謝。

     良久興盡,衆仙友神朋告辭而去。

     水金書生和芸兒從此成為神仙眷屬。

     不久,水金書生收到—封來信,那是芸兒的母親姜老夫人寫給他的。

    信裡的内容是這樣: 水金賢婿親覽:芸兒來信已悉,知她平安到達,餘心甚慰。

    吾有子女多人,除大兒暫時不願成家外,惟芸一人,朝夕相伴已三十年,一旦離餘遠去,惜别之情,不能自己。

    君飽經仙凡諸事,當能體會天下作父母者與其子女别離之傷心也。

    尤有甚者,萬裡鄉土,惟芸一人遠去。

    而所以如此者,為君耳。

    小女秉性善良,不慕虛榮,不圖富貴,其所追求之人生,亦不同于目前魔國追求利祿之女子,因此餘心愛之,但亦為其擔心。

     君在仙國,道遙自由。

    以魔國論,則适得其反;君在魔國雖有善舉,但亦屬危險人物,今小女對此皆不重視,為愛而犧牲,為君而不計利害,可謂偉大,亦癡情矣。

    為丈母者,不能對其言,但應與君言,君年事稍大,洞悉世事,對小女之一切安排,固不待餘細述矣,然則小女前途,惟君是從,尚祈倍加愛護,免我遠地操心,并祝 前程昌隆! 嶽母姜字 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