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訪麟岩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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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二更,寒風飒飒,細雨凄凄。

     千秋鎮上,一片昏黑,人們多已入了睡鄉。

     東北面一家大宅第,大門開着,大門外還有兩隻三腳架巨型紙燈籠,燈籠上各有兩個扁形宋體字:“何府”。

     正有一個家丁模樣的人,走出大門外,來滅燭收燈。

     忽然聽見有馬蹄聲,那家丁家看見有兩個人牽着兩匹馬,走到大門前。

     前面一人,二十歲上下,生得十分英俊秀逸,又帶着溫文儒雅;頭帶玄緞小皮帽,身穿深碧色花緞銀鼠皮袍,外加深紫花緞一字背心,手中牽着一匹雄駿的黃騾馬。

     後面一人,二十歲不到,生得又是另一種清潤甜俏,秀麗健挺,身穿深天藍八團花段珠羔皮袍,外加深古銅色花緞一宇背心,頭上也帶着玄緞小皮帽,手牽着一匹棗紅火骝駒;兩人都空着釘底油幫靴。

     這家丁不禁心中一愕,這夜晚陰雨中,哪裡來的這兩位衛蚧潘安似的貴家公子? 前面一人已停止腳步,向家丁拱手問道:“借光請問,貴處這鎮上,有客店沒有?” 家丁早被這照人的神彩懾住了,連忙躬身答道:“這千秋鎮上沒有客店,少爺,這裡不是行旅歇宿打尖的地方,要末就得趕到縣裡去渑池縣。

    ” 那貴介公子道:“我們貪走路,過了渑池縣沒有歇下,到了貴地,不知貴府上能借宿一宵不能?” 家丁躬身道:“敝上倒是挺好客的,容小的進去禀告一聲;不知二位少爺貴姓?” 那貴介公子道:“在下姓陸,後面的姓郁,我們從陝西來,要回湯陰縣家鄉,路過貴地。

    ” 家丁一聽,這貴介公子确是湯陰口音:“二位請進門裡面侯一侯,下雨呢。

    ” 兩位貴介公子牽馬進門,門内是一個窄長院子,家丁收了燈,關上兩扇獸環黑漆大門,進來裡面去。

    一會,那家丁跟在一個老者後面走出來——那老者約六十歲上下,面如馬猴,兩眼精光暴射,太陽穴稿高隆起,嘴上短短的蒼白胡須,身穿短棉襖,系着腰帶,腿上棉褲,腳上卻是薄底快靴,顯然是武林中人,手中一根大鍋短杆旱煙管。

     家丁在後面介紹道:“這是二總管。

    ” 貴介公子剛一拱手,這二總管電光似的兩眼,已經極快地打量了一下,又看見兩馬上挂着一劍一刀,立刻點頭開口道:“二位借宿?那可以可以,誰還頂着屋子走路?可是沒有合适的空房子,請二位在後花園畫樓上委屈一下吧。

    ”回頭向家丁道:“領二位到後花園畫樓去,先備酒飯,等一會老爺回來再陪客,不得怠慢。

    ” 兩位貴介公子再三道謝,跟家丁走,由這一窄長院子的右手小門進去,通過一道很長的甬道,到了後花園。

     這兩位貴公子,自然是武天洪玉玲珑!兩人在潼關,買了新衣服穿起來,商量好,都改名換姓,不露自己身份,可以暗中查訪一切,并且聽聽外面對金狻猊武天洪,和對玉玲珑吳培秀的批評。

     改名換姓,叫什麼名字呢?武天洪姓武,武和五音相同,把五加一成六,就姓陸。

    玉玲珑姓吳,吳和無同音,化無為有,就姓郁,她把武天洪的洪字借來,洪與紅同音,由紅而青,也叫郁培青;武天洪把她的秀字借來,索性把天字出頭,用了古人的名字,叫做陸秀夫。

    于是武天洪變成陸秀夫,玉玲珑變成郁培青。

     玉玲珑雖然也扮了男裝,到底女腔還在,知道瞞不過明眼人,到不得已時,也不否認自己是女孩子。

     二人跟着家丁,到了後花園。

     武天洪漸漸看出來,情形不妙——花園很廣大,有草地、花木、高樹、魚池、假山;凡是重要的角落,山石上,樹杈中,都牢牢地裝着許多小小的堅木架子,這些架子是做什麼的?是安放窩弓弩箭的,雖然是空架子,并沒有安放上窩弓弩箭,可是内行一眼就看出來,一切窩弓弩箭,都向着同地方瞄準,而所瞄準的地方,正是遠遠的那座畫樓!這形勢雖然險惡,但是窩弓弩箭,并沒有上架,到處隻見些空的架子,而且若是外行,根本不會認得那些架子,也根本不會去注意。

     到了畫樓的樓下,裡面毫無燈燭,一片漆黑。

    家丁把二人的馬,拴在樓前樹下,武天洪玉玲珑,自己解下馬背上的行囊和兵器,家丁已先進入畫樓内,取出火種,燃明着一盞懸挂着的宮燈,領二人上樓,又把樓上的四盞宮燈都燃明。

     這畫樓三四丈長,一丈五闊,四面無壁,全是明瓦隔扇,家丁開了兩扇隔扇,通通空氣。

     後隔扇望出去,前面是花園假山,高與樓上的地闆相齊,從上面向下看,那些窩弓弩箭的空架子,一個也看不見,掩蔽得恰好。

     畫樓左右,都是山坡,畫樓後面,卻是十多丈高的絕壁。

    畫樓裡面,中間兩張龐大的紅木炕,有炕幾、腳踏,上面鋪的虎皮褥。

    四面散放着些直背椅和茶幾,還有幾盆菊花。

     聽見有人鼾聲如雷,呼呼大睡着。

     從鼾聲聽來,這睡覺的人,是有無比深厚内功的!但内功高深的人,應當是“龜息”,不但毫無鼾聲,而且仔細聽去,應當似乎連鼻息都沒有,這才叫做“龜息”,這睡覺的人,既有無比深厚的内功,卻又鼾聲如雷。

     武天洪和玉玲珑,剛一進畫樓,就聽見這鼾聲,當着那家丁面前,不好凝神注意;等這家丁下樓去之後再說。

    這家丁還沒有下樓,女仆丫環廚子都來了;女仆抱來兩床錦繡的鋪蓋,丫環泡來香茶,廚子送來豐美的晚餐。

     武天洪玉玲珑,大大方方地道了謝,對坐在炕幾兩旁大吃起來,吃完之後,掏了銀兩給賞錢。

     家丁仆人都去了。

     這才有時間辨别一下,那鼾聲确實是有極深内功之人所發出來的;循聲音望去,畫樓左側,就山壁下面鑿了一間石室,露出人頭大小的窗洞,鼾聲由小窗洞中發出。

     玉玲珑悄聲道:“看一看去,要是好人被關在石室裡,我們要把他救出來,要是壞人關在裡頭,我們應當和莊主交個朋友。

    ” 武天洪道:“等三更以後,你去找兩個家丁,點了昏穴,帶上來蓋在被裡,代替我們睡覺,我們才可以出去看。

    我不會點穴,隻有你去找家丁。

    ” 玉玲珑笑了,兩人鋪了床,分在兩個炕上,假裝滅燈睡了,才全身鑽入被中,隻露頭發在外——玉玲珑的頭發,黑漆光亮,像一段玄緞。

     這時,聽見花園中,有極輕微的騷動之聲,大約是有人在花園中,不知在做什麼。

     一會兒,又有人蹑手蹑足上樓梯來——顯然是不會武功的人,若是會武功,何必上樓梯?一拔身就上來了。

     看見樓梯口現出閃閃的一線火光,像是被布罩着的紙燈籠,從布縫中漏出的微弱光線。

     上來的卻是兩個更夫,其中一人手提着孔明燈,一手遮蔽着燈光,走到玉玲珑的床前,用孔明燈向玉玲珑身上照了一照,照見玉玲珑的頭發;又走到武天洪床前,也照到了武天洪的頭發,兩個更夫又悄悄下樓去。

     這些,武天洪和玉玲珑,都在被縫中看了個一清二楚!聽外面敲了三更的梆子。

     四下寂寥,萬籁無聲!玉玲珑像幽靈似的起身下地,武天洪默默坐起。

     玉玲珑妩媚的嬌軀,輕巧迅疾地向後窗一閃不見!武天洪心中暗暗點頭:今天的玉玲珑,已經不再是破大别山九關的玉玲珑,武力增高許多倍了!不到一盞茶時間,玉玲珑悄無聲息地又出現在武天洪眼前,兩手提兩個粗男人,都如癡如醉,昏昏沉沉。

     武天洪悄聲道:“不行,這個人可用,那個人不行,是個秃子,沒有頭發,放在裡面,露出秃頭,不是破綻?” 玉玲珑一看,捉來的兩個人,果然有一個是秃頭,懊喪道:“把這秃子送回去,再另捉一個來吧。

    ” 武天洪道:“不能送回去,一送回去就要走露風聲,把這秃子塞在炕下面吧。

    ” 玉玲珑把有頭發的粗男人,放在她的炕,替他蓋好被,隻露頭發在外。

     武天洪下炕,把那秃子捉在手中,蹲身,正要向炕下塞進,不料炕下面,已經有一個人,正擡着臉,睜着眼睛看武天洪。

     武天洪吓一大跳,幾乎喊出聲音來,定睛一看,不是活人,是一個人的上半身木刻像!這木像的雕刻手工,委實不差,真刻得神情活現,是一個獰惡老者,棗核臉,吊客眉三角眼,獅子鼻,一字口,上下唇稀疏黑胡,把一臉狡詐奸險貪婪的神态都刻出來了。

     好在炕下面很寬大,一座半身木像占不了多少地方,仍然把這倒運的秃子塞進去。

     武天洪把秃子塞進之後,再看看玉玲珑的炕下,也有一個半身的木刻像,隻看見背面,卻是個老婦人的模樣。

     為什麼把一老頭一老婦——可能是老夫妻倆——的木刻半身像,放在畫樓的炕下?真是離奇得不可思議。

     武天洪站起身,玉玲珑已經不見了。

     片刻之間,玉玲珑又捉了個發昏的家夥來,這次是有頭發的人了,放在武天洪的炕上,蓋好被,露出頭發。

    武天洪悄聲道:“我炕下有人在看你呢!” 玉玲珑笑着輕聲道:“秃子,昏的,不會看。

    ” 武天洪道:“除秃子外,還有一個人呢”?玉玲珑驚道:“真的假的?” 說着,蹲身向炕下看去,也幾乎吓得叫出來;又回看自己的炕下,也有個老婦人。

     她偏要繞過去,看看老婦人木像的面孔。

    站起身一招手,兩人帶了兵器一同從後面隔扇出去,飛身向石壁,施展壁虎遊牆的功夫,把背貼在山壁上。

     玉玲珑悄聲道:“那老頭子木像,老頭子本人我見過,那還是三四年前,我還小呢,在南京跟我爸爸練武,這老頭子曾經去見我爸爸,先是很客氣,後來吵架了,這老頭子被我爸爸一頓臭罵,罵他江湖敗類,把他趕走了,就是木像這個人。

    ” 武天洪心中恍然大悟!可能就是這何家莊院的老莊主夫婦倆,兩人既是敗類,想必作惡多端,外面有不少仇人,不甘心于他夫婦倆,因此刻了兩個木像,放在畫樓上,仇人來尋仇,一進畫樓,在花園中窩弓弩箭一齊向畫樓發射,射死尋仇之人;這木像,就好比釣魚的餌!當時來不及多想,也不敢再多談,火速向鼾聲如雷之處來。

     果然是就山洞鑿成的一間石室,隻有一個小窗洞,人不能出入,武天洪扒在小窗洞口,向内望,昏然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但聽到鼾聲震得耳鼓發痛,鼻中聞到濃烈的酒氣。

     武天洪剛一扒在小窗洞口,鼾聲立刻停止,裡面有人惺忪含糊地低聲問道:“什麼人,是——是——武天洪嗎?” 武天洪不禁駭然,此人武功多麼高!睡夢中馬上驚覺,而且能從氣味和氣候上,立刻辨别出來是武天洪!可是武天洪一聽這人的說話口音,立刻以極低的聲音答道:“陳年老酒嗎?門在哪裡?我救你出來?” 裡面的人又作起鼾聲,邊鼾邊低聲道:“在你的左手。

    ” 武天洪急招呼玉玲珑,向左手看去。

     轉過山腳,果然發現一個洞口,一人半高,卻按上一扇鐵栅欄門,那鐵栅欄足有膀臂粗細,另有粗鐵鍊大鐵鎖鎖着。

     鐵栅欄内鼾聲仍舊如雷,自然是假裝的。

     玉玲珑早拔出暗綠半透明威風寶刀,輕輕一削,削斷鐵鍊,武天洪用手托着鐵鍊,輕輕放下地,然後用力微推着鐵栅欄,不使它發出聲音,打開了。

     二人循鼾聲摸進去,摸到一雙空酒罐子,又摸到陳年老酒身體,也被鐵索綁着,玉玲珑用刀割開鐵索,扶陳年老酒,陳年老酒低聲道:“這樣就行了,我走火入魔,站不起身。

    ” 武天洪道:“我背你出去!” 陳年老酒道:“不行,你們抵不過何老莊主夫婦,你們快逃吧;月盡之夜,自有人來救我。

    ” 玉玲珑問道:“誰來?” 陳年老酒道:“十二天前約好了的,窮财神和周老氣一同來。

    ” 玉玲珑剛要開口,武天洪急搶着答道:“窮财神和周老氣,都在外面等呢!”向玉玲珑道:“你快去牽馬拿行李,在莊東北五裡路我等你!” 玉玲珑急出洞去。

     武天洪一手把陳年老酒拖起,扛在肩上,陳年老酒急道:“還有我的桌腿呢!” 武天洪就地上摸索,突然後花園中有人高聲大喝,武天洪心中一急,恰好摸到三尺長藍布袋,交在陳年老酒手中,飛身飄出洞外,疾施絕頂輕功:“浮光掠影”,“捕風捉影”“立竿見影”,毫無驚動,毫無阻礙輕輕易易地飛出莊外,疾向東北方面飛馳五裡。

     不到一呼吸時間,玉玲珑兩腿分站在兩馬背上,飛馳而到。

     武天洪驚問道:“敵人沒有追?” 玉玲珑道:“快上馬,花園的壯丁已把窩弓弩箭裝好,都被我掌風震倒!” 三人兩馬疾向東北飛馳而去。

     這才看出來,陳年老酒頭發蓬亂,面目污垢,衣服破碎,打着赤腳。

     他先開口問道:“你們倆又得異人傳授,武功比我高得多啦!你說窮财神周老氣在哪裡?” 武天洪道:“老大哥,告訴你你不要難過,他們兩位去世歸天了!” 陳年老酒猛然一掙,從馬上跌下來,右手桌腿向地上一點,一扭身,人平平坐下,敢情兩腿殘廢了,不能站,隻能坐,他厲聲大吼道:“誰說的?” 武天洪急勒馬下來,黯然道:“他二位是前三四天,在陝西武關歸天的,仇人是侯朗兒,同時歸天的還有海豹老三爹。

    九雲龍、天心老兒、虎丐、王發,又受了終南妖道的暗器傷,高老二哥傷了心,落發出家,隻有他的令尊吳煌沒有受傷,敵人是彭雪姑,死在安息針之下。

    ” 陳年老酒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哭得驚天動地,哇!噴出一大口鮮血,昏倒地上,接着口角上跟着血流出來許多,咬碎了牙齒。

     這裡離何家莊不過二十裡,何家莊院已有人追出,一聽到哭聲,都飛奔過來。

     武天洪急把陳年老酒抱起,拾了桌腿,飛身上馬,招呼玉玲珑,突然面向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疾馳了五六十裡,再改向東北。

     陳年老酒蘇醒了,他本是駝背,此刻更駝得重些,止住了哭,幹澀冷硬地道:“好呀!武林四奇全都完了!你且說說看,詳細情形是怎麼回事?放着我陳年老酒不死,總有一天!” 武天洪道:“你怎麼會走火入魔?” 陳年老酒道:“那不礙事,被何老賊點中穴道的;我已解了穴道,我還能返火歸元。

    你且說給我聽聽!” 武天洪把詳細情形說了一遍,又問道:“你怎麼會被困在何家莊院?” 陳年老酒此刻似乎很正常,一點沒有激動,也不再悲傷,答道:“潼關上的幾個字,沈伯頑賽淵明,不是我寫的;我知道,有一個出沒隐現無常的老女魔頭,叫做黎山老母,是她仿我的字迹寫的,我起先不知道沈伯頑被劫的事。

    隻是一向知道,峨嵋山有一包文書,落在賽淵明手裡,賽淵明憑着這一包文書,挾制了峨嵋派二十多年,這文書,就藏在何莊院後花園裡,我想奪回來還給峨嵋山,怕敵不過何家老賊,和窮财神周老氣約好,到月盡夜要是沒有見到我,他倆就來救我,想不到假裝好意,殷勤款待我,我睡在一張有毒的床上,就昏去着了道兒。

    ” 玉玲珑問道:“畫樓裡木炕下面,有兩個木刻人像,就是何家老夫妻倆嗎?” 她把兩個木刻人像的狀貌說一遍。

     陳年老酒道:“那是賽淵明的像。

    ” 玉玲珑急問道:“賽淵明就是何老莊主?” 陳年老酒搖頭道:“不是,何家老賊是賽淵明的同堂。

    ” 武天洪問道:“你怎麼知道峨嵋派有文書在賽淵明手裡?是什麼文書?” 陳年老酒道:“别忙,天快亮了,找個地方歇下,給我身上收拾收拾,找幾壇好酒,我都告訴你們。

    ” 武天洪擡頭望去,千裡馬的腳程真快,洛陽的城垣,已在曙光熹微中隐約出現。

    到了洛陽就好辦,有九雲龍的安隆镖局在這裡,三人騎馬,一齊到了安隆镖局。

    九雲龍不在家,想是護送三人的靈柩,伴同東下了,副總镖頭,雙鞭無敵鄭大光,正在局裡,彼此都是熟人,連忙歡迎進來。

     鄭大光曾在兩個照面之下,被玉蕊仙妃重傷,他武功并不高,可是極其能幹有才,江湖熟,人緣好,有他來張羅照應,使武天洪三人,同回到家一樣方便圓滿。

     在早餐席上,武天洪又把陝西武關一戰,說了一遍。

     鄭大光一聽終南妖道,已吓矮了三寸,又聽到“一母”曾到中原,更大驚愕得說不出話來,聽到九雲龍中了終南妖道的鼠疫跳蚤,認為那還是運氣好,誠如鐵崖丈人所說:若不是海國三英現身當場,黑魔姑一到,休想有半個生還。

     連陳年老酒也同意這種說法,若不是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及時來到,所有的九雲龍父子,天心老兒父子,包括李玄鹦武天洪,沒有一個能活!武天洪聽了,心中暗暗不服,趙孟真說過,凡是有姓有名的人,武功再高也看得見的,不見得九雲龍天心老兒父子,再加上虎丐、李玄鹦玉玲珑和自己,鬥不過一個黑魔姑,沒有這種道理!不過黑魔姑出現之時,九雲龍那些人,已受了傷,那自然又當另論。

     當下武天洪又向陳年老酒,問起峨嵋派被賽淵明挾制之事,陳年老酒道:“海國三英傳授你們的掌法,叫什麼掌法?” 武天洪道:“叫趙氏掌法。

    ” 陳年老酒搖頭道:“不是,那是‘大錢塘十八掌’,皆因天心老兒以小錢塘十二漸獨步武林,海國三英,不好意思用‘大錢塘’三個字,怕得罪天心老兒,其實大小錢塘掌,都是日月光華客流傳下來的,大錢塘十八掌,又經過三英變化過一番就是了。

    天心老兒的刀法叫什麼?” 武天洪道:“叫聖王刀法。

    ” 玉玲珑驚笑道:“你倒又知道了?” 陳年老酒又問道:“九雲龍的鞭法呢?” 這下武天洪說不出來了。

     陳年老酒道:“那叫回龍馭鞭法。

    九雲龍、天心老兒、虎丐,幼年時都被峨嵋崆峒昆侖天山四派劍術敗過,他們三人結成義兄弟,立誓打敗劍術,後來果然學得回龍馭鞭法、聖王刀法、風虎刀法,把四大門派的劍術,全都打敗,就成了‘武林三絕’的響萬兒,後來,有這麼個師妹,一心一意要嫁九雲龍,峨嵋掌門人含恨在心,用詭計陰謀報仇,硬把九雲龍和他師妹的良緣,挑撥拆散了,九雲龍本無此心,倒也罷了,他師妹存心報仇,就拜在峨嵋門下,當記名弟子,不到幾年,峨嵋掌門人不明不白地死去,輪到這師妹當了掌門人,這師妹就是華陽夫人!” 武天洪恍然道:“那自然是這一些的記載,記在文書裡,這文書落在賽淵明手中,是嗎?” 陳年老酒道:“豈止是記載?還有許多親筆信呢!這些文書一旦公開出來,華陽夫人就不能當峨嵋掌門人了!” 武天洪不平道:“為什麼?峨眉派在華陽夫人手下,才興隆旺盛起來的呀!她有大功,為什麼不能當掌門人?而且舊掌門人破壞人家婚姻良緣,該遭報應,怨不得華陽夫人報仇呀!” 陳年老酒道:“最主要的是,華陽夫人不會劍術,更不會峨嵋劍;她是九雲龍的師妹,也用的是回龍馭鞭法。

    不會劍,怎能當峨嵋掌門人?這件事,天下隻有四個人知道:九雲龍、華陽夫人、雲鶴散人,我!我也是在何老賊家,看見那文書之後,才知道的。

    賽淵明和何老賊,當然都知道,如今你們也知道了,千萬不必傳出去!” 著名的大镖局裡,都有自傳的秘方,自釀的美酒,以為款待武林裡上客之用。

    陳年老酒是四奇中的“酒”,自然要把安隆镖局中的美酒,開出一壇來。

     武天洪和玉玲珑,都不會飲酒,更分辨不出酒好或壞,隻略飲一兩杯;副總镖頭鄭大光,滴酒不飲,一壇美酒,全都便宜了陳年老酒。

     他端過酒壇,放在面前,向玉玲珑道:“你陳大哥酒品可不好,三杯下肚,就要罵街,葷的素的,全都倒出來,怪不好聽的,你看我露一手之後,請你有事。

    ” “請你有事”,是北江湖上的口頭語,就是請你回避,意思是代替對方說:“我有事,我要走了。

    ” 玉玲珑笑道:“先看大哥露一手。

    ” 陳年老酒駝着背,伸手到酒壇中,抓一把酒出來,酒在他手中,像一隻琉璃軟球,凝成圓形球體,半點也不從指縫中漏出!這全是一種至高的内力,把酒團團困在裡面。

     然後,這琉璃酒球,變成長圓的“大頭酥”形狀,納入口中,一吸,吞咽下肚中去,手上一點不沾。

     衆人無不驚呼喝彩!武天洪道:“内功練到這種樣子,就可以把掌風打出,使掌風變成長棍形,刀劍形,是不是?大哥?” 陳年老酒向武天洪瞥一眼,向玉玲珑連連揮手,叫玉玲珑“有事”,接着,他放聲痛哭起來!玉玲珑心中慘然,想勸,又怕陳年老酒撒村罵街難聽,隻好趔趄退出。

     衆人知道陳年老酒為什麼哭,都紛紛開口勸慰,還沒有說出一句話,陳年老酒痛哭着道:“想我們弟兄四人呀,就像一母所生的,我X他祖奶奶的十殿閻王,把我的三弟四弟奪去了……” 下面越罵越難聽,痛哭得眼淚鼻涕滿面流下,一邊又抻手抓酒,一球一球的酒向口中填進去,把桌腿向桌上一丢,打得菜碗菜盤四分五裂,哭着哭着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昏倒在椅上。

     哭得在座各人,無不流淚,玉玲珑一人默默站在廊階下,瑩瑩的淚珠,斷了線似的落下,連忙取出香羅帕,抽咽着拭淚。

     鄭大光和武天洪,兩人把陳年老酒扶到後堂,陳年老酒半昏半醒,斷斷續續地痛哭着罵着。

    鄭大光點了陳年老酒的睡穴,這才在炕上睡着了。

     武天洪和玉玲珑也分别歇了。

     下午未末申初,被鄭大光在房門外喚起來,武天洪玉玲珑一同起身開門走出,鄭大光歎口氣道:“陳年老酒不辭而别,走了,手指在磚牆上留下字,說是趕去護送三弟四弟的靈柩去,這位老前輩,兩腿不能動,仍然是來去自如,全镖局沒有一個人看見他走!”又是一頓筵宴,宴畢,武天洪玉玲珑道謝辭别上路。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武天洪、玉玲珑于路上非止一日,平安無事,來到了北京城。

     天黑不及進城,在彰義門外客店中落宿。

     店主人警告道:“你二位外鄉口音,想是初到京師,帶着刀劍,定然是兩位練家。

    京師大地方,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