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京擺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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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精的古怪功夫很多,這種“腹語”功夫,當初第一次武天洪遇見黃毛精之時,黃毛精已露過這一手了。

    此刻,武天洪猜到,黃毛精這種“腹語”功夫,大約隻說給武天洪一人聽得見,在場其他的人都聽不見,因此黃毛精才敢當衆向武天洪暗通消息。

     武天洪聽了,心中一呆:壇子裡兩片牙牌,既然都是死字,無論怎麼樣,摸出的終歸是一張死牌,有什麼法子能應付呢?這簡直是毫無辦法的事!非摸不可,摸出來必死!這絕頂天才的武天洪,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向彭清姑笑問道:“壇子裡的象牙牌,是一張生,一張死,是嗎?” 彭清姑怒道:“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還問什麼?是的!” 武天洪又問道:“我摸出一張生牌,壇子裡就剩下一張死牌;反過來說,我摸得一張死牌,壇子裡就剩下一張生牌,對嗎?” 彭清姑大怒,把刀一震道:“-嗦什麼?不錯不錯!摸!” 武天洪笑嘻嘻地伸手入壇,摸到兩張半寸方的小象牙牌,他随便挑選了一張,握在手中,突然迅疾取出,向自己口中一送,咕咚!吞咽到肚裡去。

     黃毛精厲聲大喝道:“怎麼吃下去了?要給總幫主過目的!” 武天洪夷然道:“急什麼?壇子裡不是還剩下一塊牌嗎?倒出來看看就知道了!倒出來的是一張死牌,那我摸到吞下去的,自然是一張生牌,那還用說?” 彭清姑面色突變,舉刀站起身,忽然又仰天哈哈大笑道:“好呀!強将手下無弱兵!武天洪手下有你這樣的精靈鬼,好好好,本幫主願意和武天洪打交道,你快回去轉達,十天見分曉,去吧!本幫主不遠送!” 武天洪長長一揖,轉身走去,黃毛精送客。

     彭清姑瞪視着這任南軒的背影,目不稍瞬,直到武天洪下山遠去,轉彎不見了,她還在瞪視着。

     一頓飯時間之後,彭清姑還在呆呆的瞪視着。

     突然,身後一個堂主,拔出單刀,一刀把那老者砍成兩段!彭清姑緩緩回頭道:“是的,這任南軒實在是武天洪本人,他那種氣派風度,決不是當手下的人的,從壇裡取牌吞入口中,手法多麼快!我們全都被他騙過去了!你為什麼殺死他?” 那堂主厲聲道:“啟禀總幫主,這老夫子簡直是個廢物,誤了大事!剛才那一首詩裡,暗藏玄機,老家夥竟然看不出來。

    ” 彭清姑轉回身道:“你說說看?” 那堂主道:“第一句,‘人世紛争未足多’,嵌了一個‘人’字一個‘未’字,合起來,是‘餘’。

    第二句,‘誰将玉帛止幹戈’,‘止’‘戈’是‘武’。

    第三句,‘一伸大義平天下’,‘一’‘大’是‘天’字。

    第四句,‘碧水青山共嘯歌’,‘水’‘共’是‘洪’字,總合起來,不明明是‘餘武天洪’嗎?人說幹戈化玉帛,沒有說玉帛止幹戈,用一個‘止’字,已露了破綻,還看不出來?” 彭清姑冷冷地道:“追一下試試看!連黃景的頭一齊斬下來!” 大巴山上登時起了大紛擾,立刻全體動員,萬馬奔騰似地四面疾追下去!彭清姑一馬當先!卻看見武天洪和黃毛精,在對面絕壁之上,一片林木之中,互相猛烈拼鬥着!武天洪上大巴山之時,是從北面上山的,他那千裡黃骠馬,放在山的北面;此刻下山,黃毛精送客,向南面下山,這就距離放黃骠馬的地方,有四五十裡之遠;而此刻他卻急需千裡馬,火速兼程脫離大巴山,早到安全之處,但又無法繞到山北去取馬。

     他在大巴山青龍幫總壇中,時間并不太長,但随時随刻提心吊膽,嚴密戒備;此刻出了總壇,忽然想起自己前些時,離開熊耳山青龍幫的一幕;離開熊耳山青龍幫,把孫良幹順便帶走,此次離開大巴山青龍幫,也必須把黃毛精順便帶走。

     他急急低聲道:“黃大師哥,彭清姑不是個平常的笨人,她很快就會看破我是武天洪,一旦看破我是武天洪,也就同時發覺你知情不報,庇護我,瞞騙她,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跟我走,我保護你平安。

    ” 黃毛精沮喪地道:“你們自命為名門正派的,斷然不肯容納我……” 武天洪急道:“此刻事機非常緊急,取你首級的追兵馬上就到,你得先跟我離開大巴山,山北面我有千裡馬,我們快點跑。

    ” 黃毛精搖頭道:“我走投無路,左右是個死……” 武天洪心中大怒,焦急如焚,低吼道:“你這人真糊塗,既然在山上救了我,不把我揭穿,現在你隻有離開大巴山!我必然能保你平安無事。

    此刻你把我衣服脫下,挂在樹林上,你領我從小路翻往山北!取了千裡馬,一同遠走高飛!” 黃毛精仍在猶疑不定,可是已照武天洪的意思,把外衣脫下。

     此時已是新秋,高山上氣侯更冷,人人都穿夾衣,不會像在南京,脫衣裸體出乖露醜了。

    武天洪也脫下了外衣,都挂在高峰樹梢,衣服被山風吹得飄揚飛舞,遠遠望來,倒很像黃毛精和武天洪在拼死搏鬥。

     黃毛精對于大巴山,自然十分熟悉,當下領武天洪,由險僻小路,在山石林木掩蔽之中,疾向北奔,翻過山嶺,來到放馬之處,找到千裡黃骠馬,武天洪黃毛精,二人共騎一馬,放蹄疾馳,向東方而去。

     武天洪道:“你是李玄鹦的大師哥,也就是我的大師哥,你救了我,我自然要救你,現在請你到武當山隐藏些時,等到八月中秋之後,我得到武林三聖的一句話,天下黑白兩道,再沒有人敢冒犯你,你可以自由自在出來,你願意嗎?” 黃毛精默默半晌,嗫嚅道:“随便你。

    ” 武天洪怒道:“什麼叫随便我,你以為我把你當作俘虜囚犯?你自己也打算打算呀?” 黃毛精默然不語,一會兒,“嗯”應了一聲。

     武天洪心想:這黃景簡直是黃毛肉蟲,一點也不幹脆爽快,這麼明顯的情勢,自己的生死關頭,還看不明白!這一路,武天洪不知費了多少唇舌,費盡了千言萬語,直到天黑,才算是把黃景說得明白過來。

     到了湖北竹溪縣,武天洪正要找客店,黃毛精驚道:“怎能住客店?彭清姑一追就追到了!還是将就些,找個山洞藏一夜,明天晚上到武當山再說吧。

    ” 武天洪笑道:“彭清姑是很聰明的人,決不會照平常人的想法,她定然對她手下這樣說了:‘武天洪既然有本領獨探大巴山,也就有本領使我們無法追到,不用追了。

    ’彭清姑一定是這樣想法。

    因此派人追我們,不會追得很遠。

    高手下棋,一看情形不對,就停手認輸,不再追下去,決不會一直被人殺得落花流水才住手。

    ” 黃毛精半信半疑,沒奈何,勉強跟武天洪住在店裡;這一夜,他可真是惴惴忐忑,不敢入睡。

    武天洪卻毫無戒備地呼呼大睡,一覺直到天明,果然毫無動靜。

     黃毛精認為是武天洪的運氣好。

     次早,離開竹溪縣,繼續向東,黃昏,到了武當山。

     早有一排四個道士迎上前來,武天洪黃景下馬,武天洪上前拱手道:“在下鐵崖丈人門下,金狻猊武天洪,求見貴門俗家掌門人,有急要之事,當面禀告。

    ” 四個道士見一個是英俊秀逸的少年,一個是古怪兇悍的老者,這兩個迥然不同的人怎會走在一道?又毫不知道誰是鐵崖丈人,什麼叫金狻猊?四人懷疑地互望着,中間一個道士道:“有拜帖嗎?” 武天洪拱手道:“匆忙之間,未曾準備,請道長恕罪。

    貴門俗家掌門人,和家師是幾十年的老友,敬煩通報一下。

    ” 道士問道:“二位不知道敝門俗家掌門人的姓名?” 武天洪道:“隻聽家師稱呼叫地靈星。

    ” 道士搖頭冷笑道:“敝山上并沒有一個地靈星掌門人,二位弄錯了,最好向令師先問個明白,再備拜帖來,貧道可以轉報。

    ” 武天洪怒道:“你這話不通,既沒有地靈星,又說貧道可以轉報,你這貧道轉報誰呢?” 另一道士闆起面孔喝道:“走開!這不是放野火的地方!” 武天洪心想:怪不得玉蕊仙妃上次和這些牛鼻子打起架來,該打該打!武天洪一言不發,牽馬和黃毛精昂然大步闖上去。

     四個道士一齊厲聲叱喝,拔出劍來,一字排開,攔住去路。

    武天洪冷笑道:“你們武當山可以随便拔劍殺人?” 右手一揮,四個道士都跌出二三丈外。

     高坡上面又一老道士,拔劍飛趕下來,厲聲喝道:“哪裡來的犯山強盜?” 武天洪大怒道:“武當山上的人開口罵人?你敢罵你師叔是強盜?掌門人海竹真人見了我,也要喊一聲師弟,你敢犯上?” 老道士呆住了,改變口氣道:“少俠要見掌門人,好好說,貧道自當通報。

    ” 武天洪冷笑道:“剛才我好好說,那四個道人不肯通報,我隻要見俗家掌門人,不敢驚動教長海竹真人,我是武天洪。

    ” 老道士一愕,問道:“是南京黑龍幫的幫主武天洪?” 把武天洪弄得心中啼笑皆非,點頭道:“黑龍幫也好,黃龍幫也好,有煩你這位道人,快點通報吧!你就說武天洪要見地靈星。

    ” 老道士搖頭道:“敝山上沒有這一類的切口,請上面候一候,貧道去通報就是。

    ” 經過許多周折,左等右等,由黃昏直弄到二更初時分,地靈星才得禀報,忙叫快請進來。

    地靈星是一位年近古稀的清癯俗裝人,五绺白須,相貌嚴厲,倒像是一個黑道上的寨主,幸而還生得五官端端正正,可以看出是個正派人物。

     武天洪見了禮,介紹了黃景,坐下之後,武天洪把獨探大巴山的事,說了一遍,要求把黃景暫時寄住在武當山。

     這位掌握天下江湖消息的巨頭,聽到武天洪獨探大巴山,嚴厲的面孔上,也不禁微微動容,頻頻點頭,始終不開口,等武天洪說完了,沉默一會兒,目光眈眈注視着地上,然後冷冷地道:“你以二十歲的少年,剛剛出道兩個月,就名滿天下,這是很可憂慮的,憂慮你從此驕傲狂妄,一驕狂就停止,不會再進步了。

    黃景暫時住在這裡倒不妨,你可以快往南京去,記住我兩句話:一句是戒驕狂,又一句是,血淋兒死後,江湖上的空前浩劫,方才開始。

    去吧!” 說完,站起身伸手送客,不容武天洪再多說。

    武天洪心中大怒,這地靈星不過是師兄,并不長一輩,怎麼硬站起身送客?但他忽然又省悟:我見他逐客而發怒,這恐怕已經是驕狂,而不謙和了吧?因此武天洪仍平心靜氣地長揖告辭。

     地靈星送到滴水崖下,仰面望望爛星滿天的秋空,輕聲自言自語贊歎着道:“啊!飛鴿傳書滿天飛啊!” 天上萬籁寂寥,連個屁鴿子也沒有,武天洪正要問,地靈星已拱手道:“師弟保重,不遠送了!”說完,大搖大擺回屋中去。

     武天洪來時,費了許多周折,見到地靈星,又那麼冷漠無情,心中很不愉快,一言不發,向黃景拱手再見,上了千裡黃骠馬,乘夜獨自向東去。

     天明,到了老河口,歇息一個上午。

     下午又上路,當晚到河南新野縣。

     次日,中午經過一所山中的市鎮,叫做“倒座廟”,在鐵崖丈人桐柏山之北一百多裡,過了倒座廟,沿着一道百丈絕壑邊緣,向東放馬疾馳。

    卻看見這百丈絕壑的北面,也有一個老道士,騎着一匹快馬,向東疾馳;和武天洪隔壑并駕齊驅,相距三四十丈。

     最可詫愕的是在那老道士後面二十來丈,有一個全身赤裸一絲不挂的大孩子,看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看年齡,在十五六歲上下,頭發蓬亂,全身泥垢污穢,面目倒很端正,兩眼灼灼暴露着兇光,正在手腳并用,摹仿老道士騎馬的動作,馬在放蹄疾奔,那大孩子也手腳着地,摹仿着放蹄疾奔,竟然和前面那馬,一樣地快,絲毫不落後,絲毫不顯得費力。

    武天洪大奇,注目望去,那大孩子一面學馬跑,一面轉臉看着武天洪,向武天洪張口露齒,兇獰地一咬牙,那種殘忍犷悍的神色,不由得使武天洪心中一懔。

     武天洪正要開口喊問,對面逢到斷崗攔路,不得不繞道過去,這一繞道,被斷崗遮蔽了視線,看不見那老道士和大孩子,武天洪放馬上高處了望,看見老道士疾馳着馬向東北繞過一座孤峰,又失去了,那大孩子也不見了。

     武天洪猜想:那大孩子絕對是人,不是猿猴之類;看那樣子,十六七歲還裸體,全身污泥,一張口露齒的兇殘樣子,說不定是在野獸群中長大的孩子,他一切表情和動作,都帶着獸性的兇殘和矯捷。

     那道士定然不是正派,否則,不會收養訓練這種野生的孩子,而這野生的孩子四腳爬行,可以疾如奔馬,若是練上武功,說不定也會有驚人的成就。

     武天洪一路想着,一路繼續向東飛馳,此後再也沒有看見那老道士和那大孩子。

    那大孩子在武天洪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一日,到了南京。

     從浦口一過江到下關,已經有青龍幫的船夫,分辨出來這是武幫主來到,早飛報到下關總壇。

     熟朋友全部奔出來歡迎,孫良幹、史圖南、薛秋山、包振先,這是李玄鹦手下四個心腹大将;施鵬程、鄧公明,又是武天洪的親随;此外還有各堂堂主、香主,一片笑語喧嘩,歡聲鼎沸。

     進入總壇大堂中,衆人仍然以谒見幫主之禮,拜見武天洪,大家坐定,武天洪先不說自己的事,先問南京的各方面情形。

     由副幫主孫良幹報告道:“上次别了幫主,我一路散放流言,宣稱三聖三絕四奇,主持南京擂台。

    到湯陰縣幫主府上去,随即回南京。

    那時三屍神,正叫九連山的‘九連猴魔’來,向沈伯頑商量八月初十擺擂台之事,我一到南京,見到沈伯頑,三屍神擺擂台之事,沈伯頑自然不答應,可是九連猴魔仍然在玄武湖旁,興工造擂台。

    我回來沒有多久,忽然江湖武林中十二大門派,和其他小門派,各地著名的镖局,著名的莊院,到處是飛鴿傳書,滿天飛來飛去!北到萬裡長城,南到三湘百粵,西到新疆天山,東到沿海各地,處處都是飛鴿傳書,一連三天不斷……” 武天洪聽了,才想起武當派俗家掌門人地靈星也曾透露過滿天飛鴿傳書,他忙插口問道: “為了什麼事呢?” 孫良幹道:“主要的是少林武當兩派聯名,替華山和五台山,向天下英雄報喪;其次是洛陽安隆镖局總镖頭九雲龍,用三聖三絕四奇之名,邀請十一大門派,主持南京擂台,由擂台選拔英雄,一齊去征讨大巴山,消滅一母三姑,為華山五台山報仇。

    幫主,你擺擂台的大計成功了,血淋兒屠殺華山五台山兩派,反而促成南京擂台的盛事。

    ” 武天洪急問道:“九雲龍膽量倒不小,他竟敢發英雄帖,他那安隆镖局,豈不要遭血淋兒毀掉嗎?” 孫良幹變色道:“誰說不是?九雲龍散發了英雄帖,即刻起身到南京來,當天晚上,洛陽安隆镖局裡大家都聽到螃蟹吐沫的‘宰宰宰’的聲音,鄧副總镖頭立刻命令大家四散避開五十裡之外,後來有人聽到半夜一聲‘血淋兒’鬼哭,第二天早上有人回去看,鄧副總镖頭七竅流血死了,背上一個小小的掌印。

    ” 武天洪略一思索,把自己獨探大巴山的事,向大家說了一遍,說到最後,隻說把黃景隐藏起來,沒有說明隐藏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