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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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山村,月光下散布着約有百十來間房屋,其中最前面的有一人家,屋裡還隐約透出來一些燈光。

     武天洪心中想:前面那一帶高山峻嶺,大約就是熊耳山;這一路下來,難得遇到活人,這附近有這麼個小小村落,何不去打聽打聽?他轉身奔那小村去。

     有燈光的那一家,在小村的最前面,房屋比别人家的高大得多,四周還有圍牆,大門卻敞開着。

     武天洪到了這人家大門外,恰好門裡面走出一個黑麻面的粗漢子,像是這人家的長工。

    這黑麻面粗漢子看見武天洪來到,忙迎出來,和悅地點點頭,問:“這位少爺是找人呢?還是借宿?” 武天洪拱手問:“在下路過貴地,不敢驚動,隻是請問一聲,前面那高山峻嶺,是熊耳山不是?” 這黑麻面的長工點頭道:“就是,俺這裡是熊耳山的山腳下,再往前走,就上熊耳山啦。

    你少爺這深夜裡,上熊耳山要找誰?” 武天洪道:“我要找一位小姐,她叫辛祖仁,你知道嗎?” 黑麻面粗漢子呆了一呆,遲疑着道:“仿佛聽見過這名字!你候一候,俺替你去問問俺家老爺。

    ” 黑麻面長工也不開大門,徑往裡面去。

     武天洪向裡面望,敢情是一家小型的莊院,這山中半夜,還有幾間房子裡,明着燈沒有睡覺,看裡面的布置,氣派十分文雅,莫不是一個讀書的人家?一會,那黑麻面的粗漢子,跟在一個四十來歲的瘦弱書生後面,一同走出來。

     這書生的神态,安雅得幾近于文酸,含着滿面春風,向武天洪拱手,問道:“聽說兄台将登熊耳之山,未知去覓何人?” 武天洪連忙躬身拱手道:“在下要找一位會武功的少女,名字叫辛祖仁。

    ” 中年書生搖頭晃腦地重複一句:“辛祖仁……”低頭邊思索邊說:“前者似亦曾聞此名,惟此刻搜索枯腸,已不複能記憶。

    ”又擡頭誠懇地說道:“熊耳山亦延綿二百裡之遙,頗不易尋覓。

    兄台何妨請進,暫宿一宵?明朝将有一位敝友,駕來寒舍,此位敝友,對于熊耳山上之人緣,異常熟悉,兄台明朝向此位敝友探詢明白,然後上山尋覓,必較容易。

    料想一位女俠,出人頭地之人,敝友不緻毫無所知,兄台尊意如何?” 武天洪聽了,心中大喜!本來單憑自己,要向熊耳山大海撈針去找辛小姐,談何容易?如今既然有這樣一個熟悉山上人物的朋友,明天要到這書生家來,豈不是一個大好機會?當下他向這中年書生,再三道謝,跟書生進入莊院之内,到一間書房中坐下。

     那黑面長工獻了茶退去。

     中年書生和武天洪互通了姓名,原來這中年書生是一位秀才,姓康,隐居住這裡苦讀,希望中舉,康秀才問起武天洪的來由,武天洪隻說是來探望辛祖仁的。

     兩人略談了一會,黑麻面粗漢子,已經在客廳的耳房裡,安置好了床鋪,武天洪謝别了康秀才,跟黑麻面長工到客廳耳房中,滅燈上床睡覺。

     未到熊耳山之前,武天洪一心一意隻想着奔赴熊耳山,不作他想,心裡倒單純,沒有雜念;如今到了熊耳山山下,他心中反而煩雜焦憂起來:《雲笈七簽劍悟》的唯一線希望,全在辛小姐身上,明天能夠找得到辛小姐嗎?究竟是她偷的不是?她肯幫忙不肯?她幫得了忙嗎?這些問題,越想越多,越多越雜越憂煩…… 正合着京劇《捉放曹》中的兩句:“一輪明月照窗下,陳宮心中亂如麻!” 不覺三更時分已過,月影西移,武天洪輾轉翻覆,不能入睡。

     無心之中,嗅到一陣淡淡的古怪氣味!這古怪氣味,不是在附近産生的,是從遠處随着微風飄來的,飄到這裡,已經淡到似有似無之間,一般人是絕聞不出來,武天洪的武功特異,感覺特别敏銳,聞到了這一點點,一時還不容易分辨出來是什麼氣味。

    并不是什麼毒物什麼迷魂香,可是聞到鼻中,令人感覺出來有一種不祥之兆!他再向空中嗅聞,又沒有了。

     他凝神靜氣等候着,等候再有微風拂面之時,再仔細辨别一下。

    果然,又是一連兩陣微風飄到,武天洪用力一嗅,聞到了,而且分辨出來了——是殺人的血腥氣味。

     武天洪心中一愕!是康秀才家中殺了人?還是附近别人家殺了人?何以絲毫沒有聽見任何動靜?要不要悄悄出去,暗中偵查一下?他轉面向後窗看看,後窗開着,可以由後窗出去。

     突然看見後窗外,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有一個黑人影,閃閃晃動!這黑人影十分警覺一聽見武天洪卧在床上轉面的聲音,立刻逝去不見。

     武天洪拔出祥麟寶劍,疾飛身縱出後窗外,落在圍牆的牆頭上。

     看見二三十丈前面,一條黑人影,飛箭似地疾向亂山中逝去。

     武天洪提氣拔身,施起最高輕功“捕風捉影”,呼的一縱身十多丈,三四縱身,已追到那黑影身後七八丈。

     那黑影猛然煞住腳,翻身過來,手中明晃晃的單刀,閃電似地疾向武天洪劈到,卻原來是那黑麻臉長工!不料他有這樣威猛的功力,這一刀無論門路手法,功力火候,都算得上江湖上的成功英雄了!武天洪疾追之下,去勢正猛銳,恰好迎在刀刃前,他并不畏懼,隻疾微偏身,從刀旁半寸滑過,順手一劍橫削向上,直砍黑麻臉粗漢的刀刃,不料卻削了個空,黑麻面粗漢早已一卷身翻刀,躲開了這一劍。

     黑麻臉粗漢這一卷身翻刀躲劍,姿勢的靈變奇妙,竟使武天洪愕然一詫,呆頓了一瞬間。

     黑麻臉粗漢乘此一呆,早已拔身逃回,飛似的直奔康秀才家。

     武天洪疾轉身要追。

     忽然看見另一方向,又是一條人影,從亂山中一現出來,就疾奔康秀才家的後院。

    這一條黑影的輕功,更是迅單得不可思議!四五十丈的距離,隻是一道淡煙橫地,嘶的一聲就看不見,已經進入康秀才家的後院之中。

    可是武天洪的眼光,何等快速?早已清清楚楚地看出來——正是辛祖仁小姐!武天洪心中大喜欲狂,猛一提氣拔身,施展舉世無匹的特級輕功“立竿見影”,疾銜着辛小姐的後影,閃電似地也進入康秀才家的後院之内。

     卻是一片空空的打麥場,月光如水。

     隻見辛小姐,空手叉腰,屹立在打麥場的正中央,仍然是那一身裝束,淡绯色的勁裝,如花似玉的粉靥兒上,嚴冷如冰雪,殺氣騰騰。

     在她對面六七丈,站着六條魁梧大漢,個個大刀闊斧粗棍重錘,那瘦弱的康秀才,手中也提着一對細長的爛銀锏,站在六條大漢的前面。

     那黑麻臉的長工,手中抱着那柄單刀,遠遠立在打麥場的另一邊。

     辛小姐伸右手,指着康秀才,嬌喝道:“姓康的,你真是膽大包天,公然敢在我的山下,來當暗樁!告訴你,你們在我山下六處暗樁,我此刻在一個時辰之内,全都拔掉!懂事的,馬上給我卷鋪蓋滾回去,我不為難你們,改天我自己會去和你們幫主了斷,要不然,休怪我下手不留情,趕盡殺絕!” 武天洪見辛小姐是空手,急奔上前,把祥麟寶劍遞給她,道:“禀小姐,你的寶劍!” 辛小姐看都不看一眼,隻注視着康秀才,口中輕道:“哦,武天篷也趕來了?這柄祥麟寶劍,是我送給你的。

    ”她放大聲音清脆地說:“武天篷,站遠點,看我空手送他們上西天,隻要他們敢動一動!” 她把玉掌向武天洪急揮,叫他快讓開,武天洪退下十丈距離。

     康秀才大笑着道:“黃毛丫頭,不必賣狂!諒你也走不出我手下十個照面。

    不瞞你說,在下我,在這裡埋暗樁快三年啦,你一直到今天才知道?你這樣糊塗,還配當青龍幫幫主?” 武天洪這才知道:這辛小姐原來是青龍幫的幫主!這康秀才,自然是屬于另外一個幫的,卻來到熊耳山下面伏暗樁,伏了快三年了。

    武天洪又想到:這辛小姐居然肯把這絕世奇珍的祥麟寶劍,送給自己,無疑的,定是和自己交換那本《雲笈七簽劍悟》,這樣想來,這失去的書有下落了。

     隻見辛小姐,向康秀才冷笑了一下,轉過身,指着黑麻臉長工,高聲問:“孫香主,你在康秀才家,做長工有幾年了?” 這黑麻臉長工連忙丢了單刀,進一步遠遠打千,高聲答道:“回禀幫主,孫良幹在康秀才家當長工,到今天是兩年九個月零二十二天。

    ” 辛小姐轉回身,冷冷地問康秀才:“你知道你家裡的長工孫良幹,是我手下外三堂的香主嗎?” 康秀才和六個大漢,登時個個面色變成死灰,不由自主也都向後倒退了一步!萬萬想不到家裡的一個長工,一向是蠢如鹿豕,竟然是辛小姐手下的一個香主!隻以為自己七個人,來熊耳山下做她的暗樁,卻不料她已經在自己的家裡面,布下了反暗樁,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是一敗塗地,栽跟頭栽到家!康秀才惱羞成怒,衆人一齊狂吼着:“拼啦!” 七人七件兵器,如七道電光白虹,疾向辛小姐殺去。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武天洪在旁,一見七個人出手的身法功力,個個都不在黑麻臉孫良幹之下,登時狂飙怒卷,電光怪嘯,千軍萬馬似的直把辛小姐吞沒在驚濤駭浪之中!那瘦弱的康秀才,也揭破了假裝的文弱,暴露着兇惡猛悍,一齊把辛小姐裹在裡面。

     可是這二十歲不到的秀麗女郎,反而悠然甜笑起來,不慌不忙,東偏偏,西讓讓,略進進,稍退退,動作一點也不快,走得平平凡凡,看得清清楚楚,奇怪的是,七人的大刀闊斧,粗棍重錘,狂風暴雨似的萬鈞威力,連辛小姐的衣角都碰不到一下!辛小姐邊遊走着,邊輕松地笑道:“武天篷呀,你聽着,我告訴你這裡面的情由……” 武天洪連忙攔住道:“不要說話,怕分了心!” 辛小姐像狂風暴雨中的柳枝,輕輕舞着;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漂漂浮着,笑着答道:“對付這七個草包,比走山路還省力呐!武天篷,我這青龍幫,在熊耳山上,我師父逝世之後,我大師哥背叛了出去,另外在四川也立了個青龍幫,就是康秀才他們的青龍幫。

    這裡呐,我是二弟子,就輪到我當幫主,我十七歲就當幫主啦!他們四川青龍幫,是假的,沒有宗譜,沒有大印,沒有青龍令箭,沒有青龍旗牌,什麼都沒有!這些都在我們熊耳山上……” 康秀才七個人,見七人連番猛烈攻殺,七個成年的大漢對付一個弱女子,連碰也碰不到半點影子,而辛小姐卻若無其事滿不在乎,笑嘻嘻地和别人閑聊天,如何不暴怒得如瘋如狂?一時震天地湧起一片暴喝厲吼,七人亡命似的窮兇惡極抵死向前硬上,更如有震山撼嶽翻江倒海的無比威勢。

     可是辛小姐仍舊輕松嘻笑地遊走着,繼續道:“我當了幫主之後,親自去四川兩次,勸求我大師哥回熊耳山來當幫主,他不但不悔悟,還要來滅我們。

    我這次下山,是到各地去奉請本幫五位元老,回熊耳山來,和我在今夜一夜之間,分别把他們六處暗樁一齊破掉。

    我回來的時候,就遇見了你。

    ” 武天洪急問:“你拿了我的一本書沒有?” 辛小姐一聽這話,立刻知道事情嚴重!她上次已經猜到:武天洪帶着一本《雲笈七簽劍悟》的,此刻武天洪忽然問出這句話來,自然是他所帶的《雲笈七簽劍悟》失去了!她大為驚愕,一飄身,從萬點刀雨斧雹中穿出來,直來到武天洪面前,急問道:“我沒有拿你的書呀?你把《雲笈七簽劍悟》弄丢了?” 那邊康秀才七個人,連番舍死忘生猛攻之下,忽然不見了辛祖仁,七人大驚,心知不妙,每個人都以為辛小姐必在自己的身後,七個人火速回身,大喝劈下,都劈個空,卻看見辛小姐走開了,把七個人丢下,去和那姓武的對面說話。

     這一下,着着實實把七個人氣得天南地北不知東西,七人同時狂吼,飛奔過來,“轟!”一聲震響,萬道寒星疾電,彌天漫空的暗器如黑雲打來。

     辛小姐連回身帶拔身,輕靈巧妙地高起空中二三丈,武天洪也退下四五丈,萬般暗器全部都打落空。

    辛小姐在空中敏捷地一翻身,倒身俯沖疾下,那種美妙、嬌柔、神奇、迅疾,簡直令人叫絕!兩隻柔荑玉掌,向下一齊打來,七八尺的距離,隔空把六條大漢,震得四分五散,連吼都不曾吼出來,全都落到四五丈之遠,倒地不動。

     隻有康秀才一人,疾奔後退,沒有碰到掌風,卻就勢一揚手,像是一個龍眼大小的暗器,恰恰到辛小姐一落地之時,正打中了辛小姐的胸前,那暗器倏然化滅不見。

     辛小姐一聲尖銳的慘叫,仰面跌倒地上,全身略一抽搐,再也不動。

     康秀才打出暗器,回頭就不知去向。

     武天洪和孫良幹一齊大驚,疾奔近前,俯身一看,這青年的女幫主,已經氣絕,香消玉殒!孫良幹這黑麻臉粗漢,捶胸頓足放聲大哭!武天洪更是驚慌得手足無措,再也不顧男女之嫌,伏身把耳朵貼在辛小姐的胸前,細聽,心都不跳了!他長歎一聲,站起身來,淚如雨下,哽咽着道:“孫香主,想不到這樣的變化,有什麼法子呐?現在隻有請你飛報上山去了,我在這裡守護着吧!唉!”接着他心裡說:“我那一本《雲笈七簽劍悟》,也茫茫地沉入大海裡面去了!” 孫良幹勉強止住了哭,飛奔前院,頃刻之間,武天洪聽見一路的緊急馬蹄聲,飛馳上山而去。

     這一場惡鬥,加上孫良幹放聲一哭,早驚動了全村的人,夏天夜裡起來十分方便,百十來個男女老少,都擠到康秀才家後院打麥場上來,一見地上死了六條大漢,又見死了一個少女,這少女,大家都認得,是青龍幫的幫主。

    這女幫主,平時極得人心,衆人一見,婦女們就首先痛哭起來。

     武天洪面對着衆人,發出宏亮的聲音,把打鬥的情形,和自己的身份來曆,都向大家說明。

    于是衆人中立刻有老年人出來做主,先叫婦女們止住哭,叫她們把辛小姐的玉體擡進康秀才的客廳中,搭起靈床,停上去,先蓋上白被單蒙着,一面叫人即刻到市鎮上去,連夜采買上好的棺木,以及一切壽衣裝殓應用之物。

     衆人家中有現成香燭的,都拿來燃着。

     忙亂了一邊,漸漸安靜下來,康秀才家,已經沒有一個人了,憤怒的衆人,把康秀才家拆毀得一塌糊塗。

     武天洪和辛祖仁,雖然沒有什麼很深的友誼,此時相對,幽明異路,咫尺天涯,也不禁傷感不已。

     他又想起同門的師妹,卻是鐵崖丈人把她自幼帶大的,以前也是曆經了多少次生死之險,總算是不曾喪命,才赢得江湖上無人不知的“玉蕊仙妃”的響萬兒!拿辛小姐和玉蕊仙妃相比,武功倒真是八兩半斤,可惜這辛祖仁卻在此喪命,人世間美秀雙星,弱了一個!直到東方黎明,聽見山上一片急促雜沓的馬蹄聲,奔騰疾馳來到,人人都不及下馬進門,都從馬背上直接拔身縱起,飛入康秀才家。

     首先飛沖而來的是五位老者,武天洪一見,知道就是辛小姐所說的青龍幫的五位元老。

    其次是六位外堂的堂主和香主,孫良幹也在内,共有近二十人。

     五位元老手中都拿着各式雜瓶,疾奔到辛小姐的屍體之前,揭開白被單,都伸手一摸,屍體已經僵硬了。

     五位元老中一人,向衆人沉重地宣布再無可挽救時,滿堂哭聲大起,武天洪也不禁一掬同情之淚。

     孫良幹走過來,含淚勸住了武天洪,介紹武天洪和五位元老,以及各位堂主香主相見。

     孫良幹向武天洪解釋道:“幫主不叫辛祖仁,她的名諱是李玄鹦。

    辛祖仁是俺們當手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