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服仙露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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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沈雁飛身負數傷,奮力躍出院牆,更不遲疑,施展開腳程,向北直奔。

     北向而走,分明是往那位一見鐘情的姑娘家裡奔走,這個決定,連他自己也不知是何緣故。

     這時肩腰腿臂都負着傷,鮮血涔涔,滴向地上。

     可是他那強烈的求生本能,使得他無暇兼顧,根本沒有想到渾身之傷。

     人的心理力量,往往能控制生理,正如許多文弱的人,在猝然來臨的情形下,諸如失火之類,往往會做出一些平日認為不可能之事。

     此刻的沈雁飛,情形正複如是。

     在黝暗的黑夜中,他穿越過樹林和灌木叢,這條路徑對于他似乎很熟悉了。

     身上之傷,偶然被枝葉擦着,便一陣疼痛。

     忽然間他一皺眉,身形倏住。

     這刻他置身于一片林子之中,故此四下甚是黝暗,夜風刮過林子,樹葉都發出悲嘯之聲。

     沈雁飛雖然不免覺得凄涼孤獨,而且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此生此世,他将不會淡忘今晚的經曆。

     特别在夜間的林子裡的氣味。

    負傷,逃亡,以及孤獨等情緒綜合起來的特别味道。

     不過他這種情緒隻在心頭一掠即過,他那受過高度訓練的心靈,理智地考慮着另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那便是他知道有些黑道中的高手,追蹤能力非常高妙,隻要遺留下一點兒線索,不單是遺留足迹或零星東西之類,便可以跟蹤追查判斷。

     甚至有些人說,他們的嗅覺訓練得極為靈敏,有如獵犬般,能夠從一個人走過時,遺留下的氣味跟蹤追查。

     當然他不相信真有這麼厲害和奇怪。

     然而他又确知這等黑道高手,對于追蹤之事,的确是各有一套,十分奇怪然而有效的一套。

     加之身手高強,反應敏銳,頭腦靈活,往往一點兒破綻,他們便毫不猶疑地追查到目的物。

     他本身乃是黑道盟主修羅扇秦宣真一手培養出來的異才,當然了解這一切。

     是以他在身上負傷處受枝葉擦着而疼痛時,便立刻想起這重要的一點,便是他既然負傷流血,不論他躲到什麼地方去,人家總會很快便把他找出來。

     最多也不過藏個一夜,到了天明,一切看得清楚之後,他便難逃魔掌了。

     在黑暗中,他慢慢摸索身上的傷處。

     那些地方,全都衣服破碎,鮮血膩黏黏地弄得一手盡是。

     他大大擔心起來,不是為了傷勢,隻要他走得動,這些傷勢便可不放在心上。

     然而讨厭的鮮血,滴在地上,卻留下給敵人追捕的明顯痕迹。

     “真讨厭,這些鮮血。

    ”他沉思道:“我這一陣子奔跑,全身血液加速運行,即使想止血也不行,那麼怎麼辦呢?” 風刮林嘯,夾雜着許多别的聲音,使他忽然疑心起來,側耳細聽。

    “他們重人書房,定是那田老魔發現了地洞,哼,好在我早已把緊要的東西帶走,哎,那瓶九轉扶元散若是帶着,這刻我就不必這麼狼狽了。

    ” “嘿嘿。

    ”他在暗中冷笑兩聲:“老魔們慢慢搜索吧,那兒的珍寶隻要缺了一件,便得拿頭顱作抵。

    諒他們也占不了什麼便宜。

    ” “師父要是在莊,事情便大不相同了,他老人家大概隻須數招,便可以将這幹魔頭打發,咳,我幾時也練到這地步呢?” 他的思路忽然轉到那本秘籍上,記起了修羅扇第八式。

     那是一連串的簡單動作,分附在修羅七扇的每一招之上。

     然而僅僅加多了這麼一點動作,威力便有天壤之别。

     正如射箭,除了兩膀氣力之外,隻差那麼一點兒姿勢,射不好的永遠射不好,除非他的姿勢校正過來。

     “可是那要童身才能發揮最大的功效啊!”他忽然大為吃驚地想:“早幾個時辰,我仍然不必被這問題困擾,可是如今……”從這一點,他聯想起祝可卿來,在那時候,她婉轉嬌呻,卻沒有半點兒不願之意,他記得那時候,他已經瘋狂了。

     “簡直像一匹野獸。

    ”他對自己下個評語,然而面上卻泛起滿意的笑容。

     世上的人們,有多少不是願意化為這種野獸的?也因為這種獸性,人類建立了種種可以贊美的制度,創造了不朽的文明。

     但另一方面,也制造黑暗,慘無人道的黑暗。

     他這樣地胡思亂想,并非白費工夫,因為他縱然要草草包裹傷處,也得等到稍為平靜之後才有效用。

     “血兒們流吧,反正他們不能追蹤至此,流到沒有了,我再不着痕迹地離開、我非得好好地和那些老魔們鬥一下不可。

    ” 他嘿嘿冷笑兩聲,堅忍地屹立不動。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流血過多,影響更大,但他又有什麼法子呢?隻好等到血流稍緩,才能裹紮起來啊。

     大約過了一刻工夫,他微微感到暈眩,可是他也知道鮮血已經涔涔流出。

     于是他咬牙脫掉已經破了三處的上衣,撕成幾條布帶,匆匆包紮起來。

     隻要支持到祝可卿那兒,再流血也不妨事了,他甚至開玩笑地想看自己可能已經沒有血可流,這個想法相當殘忍,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林子在夜風中太不能安靜了,發出種種天籁。

     他暗中運功行氣,但覺真氣雖然流轉無礙,但四肢百骸有點兒發軟。

     盤算了一下,覺得不能直奔祝家,隻好揀稍為偏西的方向,開始奔逃。

     這種黑夜亡命的滋味,在他并非全無經驗。

     不過以往的那一次,他還是一個被嬌縱得膽大妄為的小夥子,現在他不但長大了,而且也多了堅忍的擔當能力。

     尤其有一身藝業,他再不會想到鬼魅等無稽之物,卻提心吊膽地和那些名震江湖的老魔頭鬥法。

     他忽然強烈地想念起可憐的母親,在他最艱危的時候,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她,那位肯毫不猶疑地付出一切,以求羽翼他的母親。

     分别了這些年,不知她的景況如何?也許像往昔般沉默地生活下去,但必定會蒼老不堪,也許她已經……下面的他不敢推想下去,心中掠過不祥的陰影。

     當她把僅有的兒子也失去之後,還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嗎?修羅扇秦宣真曾經傳命他趕赴江陵,與瘟太歲穆銘會合。

     這刻,他想起這個命令,心中不禁怦然大動。

     他可以乘機返家一行,探視母親一下,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

     即使母親已死也罷,他總得知道啊! 他謹慎地縱躍着,盡力避免留下任何形迹。

     已經走得夠遠了,他折向東方,石陵鎮就在那邊,相距約有五裡之遙。

     這刻已是宵殘時分,天上群星漸隐,天邊雖然未曾露出曙光,但空氣變得更清新,似是預示清晨即将來臨。

     他掠過一片蓮池,穿過一座竹林,眼前卻是座庵廟。

     一切靜寂如死,他知道這座庵廟乃是清規卓著的紫竹庵。

     他懶得從上面縱越而過,因此他沿着一堵牆緩緩前走。

     牆内忽然一聲清磬之聲,劃破了殘夜的死寂。

     那聲音生像是在他身側發出,因此把他吓了一大跳,疾然一掠上牆,探頭下望。

     但見院子裡花樹處處,修篁在風中搖曳生姿,雖在夜間,仍然感覺出一片清幽恬靜,然而院中一絲入影也沒有,使得沈雁飛訝異四顧。

     又是一聲清磬,從院子裡的屋中傳出來,沈雁飛啞然失笑,飄身下地。

     “啊呀,轉眼天就亮了,尼姑們敢情已起來做功課,我得快一點才好。

    ”他想,心中一急,撒腿疾走。

     五裡來地,在他這種疲乏之師,可不能算近,當他躍下祝可卿所在的院子中,心力忽懈,但覺渾身疲軟,再無氣力可供奔馳。

     他緩緩走進祝可卿房中,卻見當中帷幕拉嚴,把這房間隔為兩進。

    裡面透射出燈光,一似尚未就寝模樣。

     早先他離開之時,祝可卿本已睡着,現在既然有燈光,定是她曾經醒了,那麼她當然發覺了他留下那玉環而悄悄走掉之事。

     他一面籌思解釋的話,一面走過去,掀開帷幕,剛剛把頭鑽進去。

    眼前一幅景象,使他大大一駭,渾身一震,竟然不能移步。

     但見床上的躺着祝可卿,全身兀自赤裸,可是身軀僵直,平卧在衾被上。

     雙目緊閉,粉頸上一條紅續帶,搭住咽喉之處,生像是睡在床上而自缢身亡的樣子。

     床頭的小幾上,一根蠟燭燃着,火焰不住地跳動,以緻明暗不定,平添一種恐怖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