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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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紙包袱上有他父母的名諱。

    張三虎本不喜多言的,還是忍不住加上幾句:此人絕頂高手,眼下在江湖上又全無聲名,正應刻意結交,若能收為自用,當是上上大吉。

     弱飖猶豫着,并不太想去招惹這個人,那一刀給她留下的悸動太深了,以至于從那以後,她都對自己的刀法失了興緻。

    她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能耐去收伏這等人物。

    若不是昨日與展銘的會面。

     昨日一會後,弱飖就将手中籌碼盤了又盤,算來以自己多年苦心經營,敵住楚方那一系人馬,當不在難處。

    惟楚方此人劍法,尚無人可敵。

    若集自己與手下幾員大将群戰之,又恐折損過重,落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展銘倘若有失,那就是生生便宜了黑複,令他渾不費力便将整個蘇城收于掌中。

    總要有個穩妥些的法子方好。

    斟酌再三,也隻有借助此人之力去殺楚方。

    弱飖并不想與他瓜葛太深,隻是一方出錢,一方做事,其後再不相幹,也就沒了後患。

    遂令張三虎着人與他交涉,約下今時之會。

     長幔輕拂之下,一個幻影附于幔上,揚身入樓中。

    風鼓羅紗掣回,那幻影便從中落了下來,凝于椅上,化作一個人形。

    一身白衣,略泛微黃。

    棕黃的鬥笠,一幅淡青色的面紗,将他的面孔掩于其後。

     弱飖望着這人,極為好奇,不自覺地在腦中幻出他的面容。

    雖頭腦中這樣胡思亂想,該說話卻早已幹脆地出了口,那日有幸得見先生手刃紫賊,先生得報大仇,實是可喜可賀;蘇城少一惡霸,更是本埠百姓之福。

    在下十分欽佩!便在椅上行了一禮。

    青紗的後面,似有氣息起伏,弱飖知道他定是驚異自己如此坦白。

    這人肯赴此約,大概有一半是為了想弄明白,自己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的罷。

    聽聞先生身上多有不便,在下便想與先生作個交易,借先生絕世神刀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略有奉贈,以壯先生行囊。

     那人默然片刻,終于開了腔,你要雇我做殺手麼?弱飖聽他口氣不善,這問話本在意料之中,也早有備好的言詞應答,不知為何,依舊是心上一寒,道:哪裡敢,隻是先生左右無事,空放着大好身手,卻要受那饑寒之苦,便是不在意這等身口之欲,也不可受那幹小人輕辱。

    世上,總是敬銀錢勝于人才。

     那人突然輕笑,如晨間曦芒躍于雲層,道:身口之欲我也是要的,開價吧?如此順利倒讓弱飖一時沒能答上話來,怔了一會方道:一千赤金,如何?那人面紗拂動了幾下,爽利的回道:好,就說定了!說着從袖内取出一隻圓筒狀物,道:若尋我時,放這焰火上天即可。

     隻是先生請讓在下一睹真容可好?既誠心合作,總不當如此藏頭露尾罷?這話是沖口而出的,其實事先并沒有想過如此節外生枝,弱飖卻極想對此人更多些了解,方可讓她略為安心。

    那人驟然定住,他這一定,便讓四下風聲都凝住了一般,樓上衆人俱有些喘不過氣來,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光,他的手蓦然揭下了竹笠。

    如晨風拂過,驅散了山間青岚。

    一個俊秀的少年,就如同十八歲的雷老爺子,活脫脫地坐在她面前! 弱飖一時呆住。

    少年微微笑過,那面上頓時多了些生氣,似山間瑞獸相和,祥禽紛吟,道:行了吧?然後跨過桌面,足尖輕點窗棂,一掠而下,在那一帶堆滿了瓊屑的枝頭施施然行去。

    白衣翻飛,與積雪渾然一體,所過之處,居然不曾墜下半點雪粒。

    直至他消失了,弱飖方想起,她本是要再細細盤問一下此人來曆的。

     铮!清鳴乍響,弱飖手臂一陣酸麻,當空翻滾了十餘步,才勉強站穩當,她低頭去看,不由苦笑,随她多年的緬刀已斷去一截,餘下的刀身在她手中顫動不已,發出綿綿不絕的悲吟。

    受了這麼重的傷,它也很痛吧? 弱飖擡頭看向前方。

    楚方長刀拄地,緩緩立起身來,胸前的傷口中鮮血正湧出。

    砍斷這柄當年他親手送給弱飖的刀,楚方也不得不付出極大的代價。

    他們對峙的地方正是昔日的雷府,而今已是蓬蒿蔽人,牆頹梁傾。

    積雪壓了下來,那些易引人懷思的景象盡被掩去,隻是滿眼逼人的雪光,有如雷老太爺發喪那日,整座宅子被一匹匹白絹蓋了個嚴嚴實實。

     四下裡橫七豎八地躺着十餘具屍體,血紅雪白,觸目驚心。

    心腹喪盡,他們二人眼下都隻能靠自己了。

    可弱飖隻覺得丹田之中空空蕩蕩的,方才擋開楚方那劍已耗去她七八成功力,好在楚方看起來,也并不比她強多少。

     她此時既驚且疑,不曉得自己悄悄借此道去攻黑複,卻為何會被楚方攔個正着,落到這等境地。

    弱飖一面細細調均了呼吸,一面慶幸,心道:好在我尚留有一手。

    便伸手入懷裡,摸住那煙花,點燃,一朵碩大的牡丹,當空綻放,其焰将堕之時,複有一朵再生,便是在此白晝之時,依然明豔不可方物。

    灰青色的天幕上頓時熱鬧非凡,俨如嚴冬之日,忽作春色滿園。

    接連十餘朵後,方複歸于靜寂。

     楚方捂住了創口,手背頃刻間便被血水浸沒。

    可他一旦舉刀,依舊穩如磬石,刀身上殺意凜凜。

    他對天上那一幕并不在意,諷笑道:你的得力的手下,除了一個張三虎,已盡數死于此地,還能喚何人救駕? 弱飖在心中祈禱:快來,快來她看着那刀脊一寸一寸擡起,烏沉沉的無一絲光亮,心知當刀與肩平之時,楚方便會發出他那招泣冥之神,那不惜焚身舍命,必要與敵偕亡的絕招!弱飖知道,這應是他所能揮出的最後一刀了;她更明白自己手中這柄殘刀決然接不了此招。

     當刀隻餘一寸便要平肩之時,楚方的手突然頓住了,他的面上突現苦笑,慘淡如此時的天地的餘光,道:弱飖,我們為何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弱飖不由心喜,面上卻不現紋絲動靜,答道:又不是我尋上你,是你自家找來,那黑複與你本是宿敵,你何必助他? 楚方聽了這話,不滿地叫道:若你與展銘幹掉了黑複,這蘇城便為你二人天下,哪裡還有我的活路?你你為何必要去與那姓展的合流?說着便生出些戚容來,隻是刀上氣勢卻絲毫不懈,愈運愈足。

    弱飖,由他們鬥去,你不插手,我也不。

    待他們兩敗俱傷,你我那時 那時,還不是輪到我們這般打一場?弱飖卻直起身,冷言冷語地回了一句。

    楚方眼神略黯,刀身一挺,正與肩齊。

    就在這一刀嗡然作響之時,他身後突然一股惡寒襲來,沒有一絲一毫征兆。

    楚方見弱飖眼中瑩然生光,不由大驚,便欲轉身回刀,卻已來不及。

    隻能用數年苦修之力往左一伏,直挺挺撞向牆頭。

    然後腳下猛蹬,将積雪向來人面上撲去。

     可是那漫天的雪屑尚未近他半尺之内便畏然伏地了。

    那白衣少年手間璀璨的明芒忽閃。

    刀光過後,隻覺天地忽然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