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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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來了幾隻綿羊,給它們修了飼料槽。

    他讓法爾哈德和穆哈辛在柳樹圈外百來米的地方挖了一個很深的洞,在上面蓋了座廁所。

     紮裡勒本來可以雇人來蓋這座泥屋,娜娜說,但他沒有。

     “他覺得這麼做算是贖罪。

    ” 按照娜娜的說法,她生下瑪麗雅姆那天沒有人來幫忙。

    那是1959年一個陰暗潮濕的春日,她說,那年是查希爾國王[2]登基第二十六年,也是他在位四十年中最為平淡無奇的一年。

    娜娜說,紮裡勒盡管知道妖怪可能會進入她的身體,使她在分娩的時候發作,但他卻沒有請來醫生,哪怕接生婆也沒來一個。

    她孤孤單單地躺在泥屋的地闆上,旁邊擺着一把刀,身上汗如雨下。

     “後來我痛得厲害,隻好咬着枕頭,哭喊得連嗓子都啞了。

    但就算這樣,還是沒有人來幫我擦擦臉,或者給我喝一口水。

    而你,親愛的瑪麗雅姆,你一點都不急着要出來。

    你讓我在又冷又硬的地闆上躺了足足兩天。

    我沒有吃也沒有睡,我隻能推自己的肚子,祈禱能把你生下來。

    ” “對不起,娜娜。

    ” “我切斷了連着我們的臍帶。

    這就是我要一把刀子的原因。

    ” “對不起。

    ” 每逢說到這裡,娜娜總會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至于它究竟是餘恨未消的責怪,還是心有不甘的寬宥,瑪麗雅姆未曾分辨得出。

    年幼的瑪麗雅姆并沒有想到,為自己出生的方式道歉,對她來說實在是不公平。

     等到十歲左右,她确實有了這種想法;那時瑪麗雅姆再也不相信這個關于她出世的故事了。

    她相信紮裡勒的說法。

    紮裡勒說他雖然外出了,但他安排人将娜娜送到赫拉特的一家醫院,那兒有個醫生照料她。

    她躺在一張幹淨而舒适的病床上,房間光線明亮。

    瑪麗雅姆說到刀子時,紮裡勒悲哀地搖搖頭。

     瑪麗雅姆還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折磨了母親兩天。

     “他們跟我說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結束了,”紮裡勒說,“你是一個乖女兒,親愛的瑪麗雅姆。

    甚至在出生的時候,你也是一個乖女兒。

    ” “他都不在的!”娜娜吐口水說,“他當時在塔赫提沙法爾[3],跟他那些高貴的朋友騎馬呢。

    ” 當人們跟他說他又多了一個女兒時,娜娜說,紮裡勒聳了聳肩,繼續擦洗馬兒的鬃毛,在塔赫提沙法爾又待了兩個星期。

     “實際上,在你一個月大之前,他甚至都沒抱過你。

    然後隻是看了你一眼,說你的臉太長了,就把你交還給我。

    ” 瑪麗雅姆也不再相信這一段故事了。

    是的,紮裡勒承認當時他确實在塔赫提沙法爾騎馬,但是,當人們把消息告訴他之後,他沒有聳肩膀。

    他跳上馬鞍,一路騎回赫拉特。

    他把她擁在懷中,用拇指撫摸她若有若無的眉毛,哼催眠曲給她聽。

    瑪麗雅姆覺得紮裡勒不會嫌棄她的臉太長,雖然它确實很長。

     娜娜說給她取名瑪麗雅姆的是她,因為它是她媽媽的名字。

    紮裡勒說是他選了這個名字,因為瑪麗雅姆,也就是晚香玉,是一種可愛的花朵。

     “是你最喜歡的嗎?”瑪麗雅姆問。

     “嗯,之一吧。

    ”他微笑着說。

     [1]Shindand,阿富汗西部城市,位于赫拉特南邊。

     [2]MohammedZahirShah(1914~2007),阿富汗前國王,1933~1973年在位。

     [3]Tahkt-e-Safar,赫拉特城郊的一個花園度假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