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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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個意見,近幾天許多人都有這個意見。

    隻是怕你決心不顧一切要信守諾言,如期舉事,所以都不敢對你說勸阻的話。

    今天既然敬軒派人前來,說了那樣話,他又親眼看見咱們這裡瘟疫流行的情形,我才敢勸你暫緩樹起大旗。

    李哥,咱們隻是暫緩一時,頂多不過兩個月的時光,等瘟疫一過去,将士們能夠打仗,王八蛋不催着你立即把大旗樹起來,鬧得鄭崇儉六神無主!” 李自成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尚炯的病榻前走來走去,低頭不語。

    他明白袁宗第和尚炯的擔憂心情,明白許多人都在擔心樹起大旗後會把陝西和豫西的大部分官軍引到商洛山中來。

    如今高桂英和劉芳亮還沒回來,自己手下的将士隻有兩千多人,其中将近一千人染上瘟疫,将來要對付的不是幾千官軍,至少是兩萬官軍。

    這不是一件輕松事兒。

    昨天晚上,他去看李過的病,适逢李過剛退了燒,神志清醒,也勸他暫緩樹起來“闖”字大旗。

    據李過看來,盡管近來官軍在商洛山外邊調動頻繁,但隻要“闖”字大旗不樹起來,官軍大概不會認真進攻。

    這是因為,朝廷将全力對付重新起義的張獻忠和羅汝才,把商洛山中的這包膿瘡留在以後割治。

    隻要拖過一個短時間,瘟疫一過去,就不怕官軍來圍攻了。

    自成認為李過對于官軍的估計是有道理的,但是他并沒采納侄兒的意見。

    他臨離開侄兒的床邊時,濃眉深鎖,低聲說: “你好生養病吧,不用多操心。

    要不要馬上樹起大旗,讓我再想一想,權衡輕重,我不會拿全軍的生死當兒戲。

    ” 現在他在尚炯和袁宗第的面前來回踱了一陣,忽然停住,望着他們,眼角含笑,說: “你們覺得敬軒說的是真心話麼?” 醫生說:“我看他這話不是假的。

    ” “不,老尚,你還不認識你的幹親家!”自成坐下去,又笑着說:“敬軒這個人,有時極其直爽,肝膽照人,有時詭詐多端,叫人捉摸不定。

    據我看,他說的不是真心話。

    他害怕我變卦,所以派人來看看我的動靜,探探我的口氣。

    ” 袁宗第說:“倘若他說的是假話,咱們不妨表面上當做實話,就說咱們确實困難很大,遵照他的囑咐暫緩樹起大旗。

    ” 李自成搖搖頭:“不,決不能在敬軒面前失信。

    縱然有天大風浪,咱們也要冒着風浪向前,不應該稍有猶豫。

    在這種節骨眼上,咱們畏縮不前,使朝廷全力進攻張敬軒,豈不是賣了朋友?以後敬軒會怎樣看咱們?各家義軍會怎樣看咱們?以後咱們說出話來有誰肯信?誰肯跟咱同仇敵忾,共抗官軍?” “可是,咱們隻是暫緩一步,并非站在高山看虎鬥。

    原先同敬軒約定的話是死的,用兵打仗是活的,須要随機應變,不可專走直路。

    ” “漢舉,雖然用兵同下棋一樣,隻有随機應變才不會走成死棋,可是惟獨在這件事上必須咬定牙關,甘冒風浪,才是正理。

    與其讓朝廷全力進攻敬軒,打敗了敬軒之後回頭來打咱們,何如咱們和敬軒同時大舉,使朝廷兵力分散,不能專顧一頭?” “可是闖王,我的李哥,如今嫂子同明遠尚未回來,咱們的将士本來不多,又有許多染病不起,馬上樹起大旗,能夠不吃官軍的虧麼?” “我已經說過,咱們要冒很大風險。

    可是自古革命大業,除非禅讓,哪有不冒大險,曆萬難,才得成功?平日處世,還應該見義勇為,何況對待這樣事情?決不應見難而退,使友軍獨擋敵人。

    對敬軒信守前約,同時大舉,共抗官軍,這就是一個‘義’字。

    咱們如若臨時變卦,就是拆朋友台,就是不忠不義。

    雖說把咱弟兄們的骨頭磨成灰也不會變節投降,可是漢舉,咱們要在這個‘義’字上不使人說半句閑話,搗一下指頭。

    越是風浪大,越是處境艱難,咱們越要挺起胸脯,站得頂天立地,給别人一個榜樣!你說,對不對?” 袁宗第雖沒做聲,但不得不點頭。

    李自成很激動,突然站起來,接着說: “子明,漢舉,我的主意已定,請你們不用再說勸阻的話。

    據我看,這兒的地勢險要,官軍定不敢貿然深入。

    桂英和明遠帶領的人馬不久一定會趕來。

    咱們暫時憑險死守,拖住官軍的一條腿,就是幫了敬軒的大忙。

    日後看情形如何,再行突圍不遲。

    就這麼辦,端陽節第二天就樹起來‘闖’字大旗!” 袁宗第和尚炯見他說的話大義凜然,口氣堅決,便不再勸阻了。

    自成又說了幾句别的話,騎馬奔回老營。

     端陽節過後一天,李自成不等高夫人和劉芳亮回來,為着遵守同獻忠的約言,在商洛山中把大旗樹了起來。

    盡管袁宗第在事前曾勸過闖王暫緩樹旗,但是當這天早晨,三聲炮響過後,“闖”字大旗在老營大門外新立的三丈多高、帶鬥的杆上升起來時,他同許多将士一樣的心情激動。

    老兵王長順抱着病來到旗杆下邊,仰頭望了一陣,忽然眼圈一紅,走到袁宗第的面前說: “唉,袁将爺,我到底盼到這一天,又看見這面大旗樹起來啦!” 袁宗第拍拍老兵的肩膀說:“老王,快把病治好,咱們要用心保闖王大旗。

    ” “保大旗,那還用說?上刀山,跳火海,咱不含糊!” 過了一忽兒,袁宗第把王長順的話告訴了自成。

    自成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 “漢舉,雖然咱弟兄們面前的困難很大,可是隻要把這面從高闖王傳下來的起義大旗打出來,硬是樹起在商洛山中,就像咱們打了大勝仗。

    隻要這面大旗在空中飄着,官軍就不敢全力進攻敬軒。

    還有,從陝西到中原,到湖廣,不知有多少老百姓和多少義軍在望着咱們的這面大旗!” “我知道,朝廷很害怕這面大旗。

    在他龜孫們的眼睛裡,它比幾萬精兵還可怕得多。

    ” 自成又說:“對,你說得完全對。

    再說,咱們和敬軒、曹操等攜手并肩,同時大舉,看似一着險棋,實在倒不十分險。

    倘若咱們坐視朝廷把朋友們各個擊破,躲在商洛山中不敢動作,看似平安,反而是下下策,危險極大。

    今日朝廷對敬軒們得了手,明天就來收拾咱們。

    自古以來,隻要揭竿起義,就同朝廷勢不兩立,越膽怯,越退避,越容易被官兵步步進攻,站不住腳,終至完事。

    不要忘記,咱們已經同朝廷打了十年,焚燒過朱家的祖墳!” 盡管春天以來官府已經弄清楚李闖王在商洛山中墾荒和操練人馬,但因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