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關燈
老營去了。

    離這兒有六十多裡。

    ” 田見秀把客人送出村邊時候,他的全體将士都在鞴馬,有的已經在站隊,準備出發。

    另外谷可成的二十個弟兄和運糧食的騾子隊也準備停當;牽騾子的是十個弟兄,各挂腰刀。

    田見秀正要同客人分别,小将馬世耀跑到他的面前禀報:剛才有老百姓來說,離這兒七八裡路的一個村莊裡到了一百多個刀客,正在向老百姓派飯。

    田見秀問道: “是黑虎星這小子的人馬不是?” “不知道。

    ” 田見秀想了一下,說:“世耀,你帶着三十名弟兄留下來,明天四更以後到張家寨東門外等候,聽可成的将令行事,随着他押運糧食,多多小心。

    ”他又轉向客人,臉上挂着笑容說:“恭甫兄,弟有軍務在身,馬上出發,恕不遠送。

    ” “再晤非遙,伫候佳音。

    ” 張守敬走了一陣,到一個小山頭上,立馬回顧,看見田見秀的大隊騎兵已經離開所駐的村子向東行,旗幟在夕陽中隐約飄揚。

    但他沒料到,田見秀的人馬隻走了五六裡路,在一個山溝中停下休息,等到太陽落下以後又回到那個村裡,而見秀本人卻跟馬世耀留在村中未動。

     這天晚上,田見秀同幾個偏将談了一陣,并囑咐他們明天五更進寨以後務必約束部下,不要多殺無辜。

    随後,他叫大家早去休息,自己坐在火邊等候袁宗第率領人馬到來。

    十年來經過數不清的戰鬥,攻城破寨好似家常便飯,但今晚他的心情卻有點不同平常,擔心這計策會萬一被寨中識破不能破寨,闖王的處境更加困難,留在商洛山中練兵的計劃将成泡影。

    過了一陣,他又覺得兩天來步步棋都走得很順,隻要在一夜之間張家寨的人們不能識破計策,到五更鼓就可以把寨子破了。

    據他同自成估計,張家寨中積存的粗細糧食至少有三四千石,銀錢、衣物和珠寶、首飾等當然也很可觀。

    想着破了寨子對全軍和饑民的眼前好處,他的心暗暗地感到興奮。

    但随後他又想着攻破寨子後不知将有多少人被殺死,其中有許多是無辜的老弱婦女,他的心又感到不舒服。

    他從火邊站起來,抄着手在屋中走了一陣,想起來幾天前從本宅主人的書櫃中找到的一些書籍,其中有一部佛經,他始終沒去翻動。

    于是他一時心血來潮,洗洗手,取出來這部有注釋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攤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坐在燈下讀起來。

     在開始讀的時候,他的心中很清靜,外邊的馬嘶聲、人語聲,仿佛都隔得很遙遠,似聽見又似聽不見。

    但過了一陣,他的心又漸漸地亂起來,禁不住考慮着将要如何同鄉勇們争奪寨門,如何免不了進行巷戰,如何搬運為數衆多的糧食和财物。

    越想越讀不下去,他合上佛經,叫來一名親兵,問道: “袁将爺的人馬還沒有消息麼?” “還沒有消息,大約快到了。

    ” 說話之間,袁宗第率領着五百騎兵(其中有二百名是從老營增援來的)到了。

    田見秀正要走出院子迎接,他已經提着馬鞭子,精神抖擻,大踏步沖進大門。

    他一把抓緊見秀的手,蒼聲蒼氣地說: “玉峰哥,快叫弟兄們給我弄點東西吃,在馬上凍壞了!” 他們手拉手走進上房,就像是很久不見面那樣親熱。

    袁宗第在短短的胡子上抹了一把,抹去了凝結在上邊的一層霜花,又把腳連着頓幾下,說: “騎馬真凍腳,完全凍麻木了。

    怎麼,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吧?” “到目前看來很順利,但願五更時也能像這樣順利。

    ” “準會順利地撕開圍子。

    今天下午我動身時,有兩隻喜鵲迎着我的馬頭叫得可歡!”袁宗第說畢,哈哈地笑起來,伸出手在火上烤着。

     “自成什麼時候來到?” “恐怕要到天明前後了。

    三四千石糧食,還有多少财物,不得幾千人來搬運?搬運去放在哪兒?為這事,聽說老營裡從今天上午就忙亂得不亦樂乎。

    ” 見秀笑着說:“這幾年來我常說自成的智謀出衆,如今看他智取張家寨所想的妙計,叫我實在不能不五體投地。

    ” “提到自成,我姓袁的真沒話說。

    咱們不說荥陽大會和兵困車廂峽時自成的智謀多麼叫人敬佩,就拿上月他去谷城這件事說,咱們誰有他看得高,看得遠,看得清楚?所以我說,潼關這一次慘敗算不得什麼事兒,這隻是上天故意磨練磨練他。

    自古成大事立大業的,有幾個人不栽過幾次跟頭?江山可不是好端端從天上掉下來的!”袁宗第的眼光随便轉往桌子上,看見豆油燈的青光下放着一本黃封面的經卷,感到新奇,望着見秀笑一笑,問:“你在讀這個東西?” “從來沒讀過,剛才才拿出來讀了一段。

    ” “嗨,你這個人呀,别人說你是活菩薩,你真想修行成佛哩!到五更咱們就要攻寨子,殺人放火,你卻在二更時候又布置軍事,又讀佛經,不是很可笑麼?”袁宗第見見秀笑而不言,又說道:“田哥,别生氣,你能夠成佛也是好事兒。

    可是咱們目前還得靠自成的妙計和将士們的刀劍去破開張家寨,靠念經可沒有門兒。

    ”他大笑一陣,向站在門外的一個親兵問:“人馬都到齊了麼?” “已經到齊啦。

    ” “去,傳知各哨:馬上埋鍋做飯,吃畢睡覺,四更出發,攻開寨子以後再吃早飯!” “是!” “還有,做飯時不要讓火光照到天空,小心莫給張家寨的守寨人們望見火光。

    ” 田見秀的親兵端來了一盤玉米面摻柿子皮做的窩窩頭,還有一黑瓦碗玉米糁做的稀飯。

    窩窩頭是皮有熱汗内裡涼,來不及餾透,但好的是稀飯是現做的,喝下去暖到心裡。

    袁宗第很滿意,狼吞虎咽地把幹的和稀的一掃而光。

    一吃畢,他就和衣躺在田見秀的床上,鼾聲如雷。

     田見秀卻沒有瞌睡。

    他帶着幾個親兵走出兩三裡路,站在山頭上望望張家寨寨牆上的燈火,聽聽更聲,總是免不掉對谷可成等一起人在寨中有些擔心。

    回到村中,已經交四更天氣。

    他把馬世耀叫到面前,囑咐了幾句話,命令他帶着三十名挑選的精兵即刻出發。

    然後他傳令全體将士起來,在村邊站隊。

    最後他才把袁宗第叫了起來。

    雖然按照闖王的指示,在這次戰鬥中他是主将,但是他還是謙遜地說: “漢舉,你下令吧,時候不早啦。

    ” 袁宗第睜大眼睛:“你是主将,怎麼叫我下令?” “咱兩個不管誰下令都是一樣。

    ” “别謙遜啦。

    你再謙遜一陣,時光就來不及啦。

    ” 田見秀不再推讓,同袁宗第走到村邊,把如何破張家寨的辦法對全體七百多将士說清楚,分派了不同任務,最後說: “進了寨,千萬記清三件事:一不許殺害無辜,二不許奸淫婦女,三不許随便燒房子。

    這是闖王的軍令,誰違反,軍法不容!” 隊伍悄悄地出發了。

    人銜枚,馬摘鈴,武器不準碰出響聲。

    隻有馬蹄踏得石路響,但那是沒有辦法的。

     四更打過不久,在張家寨東寨牆上的守夜人聽見遠遠地傳來馬蹄聲和咳嗽聲,大家立刻警覺起來,把那些打瞌睡的同伴們推醒,共同等待着,從寨垛上探頭凝望。

    轉眼間,馬蹄聲近了,在朦胧的月色下出現了一小隊騎兵的影子。

    一個守寨人大聲問道: “誰?幹什麼的?” “我們是田将爺派來押運糧食的。

    ”馬世耀在馬上回答說,随即命令他的弟兄們下馬,在寨門外等候。

     寨上問:“今天來的一位姓谷的頭領,你可認識麼?” “當然認識。

    今日我倆一道陪着你們寨上的恭甫三爺吃酒哩。

    老哥,能扔下來一捆柴火讓我們烤烤火麼?” “行,行。

    别說一捆,兩捆也行。

    可是,請問你貴姓?” “不敢。

    賤姓馬,大号世耀。

    你們恭甫先生認識我,不信,你們去問他。

    ” “不用問,不用問。

    既然是田爺那裡來的人,我們就放心啦。

    ” 果然很快地從寨牆上扔下來兩捆柴火。

    馬世耀等把柴火點着,圍着火堆烤火,等候着寨裡動靜。

    寨牆上不斷地有人同他們談話,态度很親切。

     當馬世耀等在烤火時候,田見秀和袁宗第率領的大隊人馬來到了離東門三裡外的山溝中停了下來。

    為着不使守寨人聽見馬蹄聲,也為着攻進寨裡作戰用不着騎馬,他們留下來五十名弟兄看守馬匹,二百名弟兄準備着攻破寨以後騎着馬在寨外巡邏,攔截那些跳寨逃跑的人們,其餘的五百多将士悄悄步行,走到離東門不到半裡遠的山坡下埋伏起來。

     雞子叫二遍了。

    寨裡打着五更。

    但天色還不亮。

    斜月挂在林梢。

    啟明星在東方閃着銀光。

    有些守寨人見整夜平安無事,馬上就要天亮,開始陸續地潛下寨牆,躲到附近的背風地方烤火。

    那些膽大的,幹脆溜回家去。

    正在這時,從寨裡傳出來紛亂的牲口蹄子聲和人語聲。

    馬世耀向寨上問: “是送糧食出來了麼?” “怎麼不是?在等候開寨門哩。

    ” 馬世耀對手下的弟兄說:“上馬!”三十名弟兄剛跳上馬,寨門打開了。

    首批出來的是田見秀派來的二十匹騾子,由十名弟兄押着。

    跟着第二批是張家寨的二十幾個人押着的幾十匹牲口,其中有騾子,有馬,有驢。

    這些人有的帶有武器,有的沒帶,還有的是佃戶家的老頭和半樁孩子。

    這一批人和牲口出來以後,才是谷可成的護運隊。

    谷可成的人馬走到寨門邊,一聲喊殺,就把幾個把守寨門的鄉勇砍死,一部分弟兄占領了寨門洞,一部分弟兄就在寨門裡的大街上動起手來,殺死了張守敬等幾個送行的人,同時點着了靠近寨門的幾間草房。

    幾乎是同一瞬間,馬世耀的三十名騎兵也發出一聲喊殺,登時把那些送糧食的人們砍倒幾個,其餘的不是跪在地上磕頭求饒,便是往路兩旁的荒草中撒腿逃命。

    世耀等并不追殺,卻大聲呐喊着向寨裡沖去。

    走在第一批的十個弟兄,趕快回來,把所有的受驚的牲口牽住,不使它們跑散。

    他們舉着明晃晃的刀劍威脅那些跪在地上的老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