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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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平日一樣。

    聽了這個故事,徐以顯連稱:“神醫!神醫!真是神醫!”但是醫生尚炯卻心中很不舒服。

    不知何故他們都不提迎接闖王的事,暗想着劉宗敏等都不願闖王冒風險前來谷城,看起來他們是對了。

     從尚炯來到以後,張獻忠一直在考慮着如何安置自成的問題。

    他既害怕走漏風聲,不想把李自成接進城内,又顧慮倘若把自成藏在鄉間,自成會輕視他畏懼朝廷太甚,誤以為他是真的受了招安。

    現在,他的主意決定了。

    他替醫生斟了一杯酒,說: “快喝了這杯酒,吃了飯,咱們去接自成。

    ”他轉向徐以顯,故意問:“軍師,如今巡按大人來谷城,張大經也在這裡,到處是朝廷耳目,把闖王安頓在什麼地方好?” 徐以顯一時摸不透獻忠的心思,故意說:“按我說,最好請闖王住在山裡邊,多派人加意保護。

    等過上一年半載,局勢有了轉機,再資助他一些人馬,他好去召集舊部,重振旗鼓。

    ” 獻忠搖着頭狡猾地笑一笑,說:“不。

    咱老子要把自成接進我的公館來,同老子住在一道。

    ” 徐以顯暗暗高興,心裡說:“你的詭計瞞不住我這個小諸葛!你不是平白地把他安置在你的公館裡,你是想來一個關門殺雞,叫他無處飛逃。

    ”他心中這麼想,嘴裡卻故意說: “這裡離察院太近,不怕按院大人知道麼?” “屬!别說咱不會讓他知道,萬一給他龜兒子曉得啦,咱撐着,看他幹瞪眼沒有辦法。

    ” 徐以顯笑着點點頭。

    他認為張獻忠說的不是真心話,可是又覺得對張獻忠的心思摸不準了。

     張獻忠吩咐白文選立刻以保護巡按大人為名,派人在附近的大街小巷放哨和巡邏,禁止閑人通行;又吩咐一個親兵去告訴他的第八個夫人丁氏,趕快派丫環把樓上打掃幹淨,安好床鋪,生着火盆,供闖王一人安歇,從今晚起,一切閑雜人不準走進八夫人的小院。

    他對醫生說: “老尚,我想這樣安排:自成的人馬全留在城外,隐藏在我的兵營裡;雙喜跟小張鼐住在這花廳裡;你呢,願意住我這公館裡也好,願意住文選那裡也好,願意去太平鎮住你幹女兒那裡也随你;至于自成,就住在這東邊小院裡。

    樓下邊住的是我的八姨太太,請他住樓上,萬無一失。

    你看這樣好麼?” “到了你這裡,你怎麼安排都好。

    ”尚炯回答說。

     徐以顯在心中叫着:“妙計!妙計!” “自成在城外什麼地方等候?”獻忠向醫生問。

     “離城二三裡路,一個小村莊裡。

    ” “快備馬!”獻忠向侍立背後的親兵頭目說。

    “準備二十個人随我出城,在後門等候。

    ” 尚炯連二趕三吃畢飯,站起來說:“咱們走吧,莫讓自成等得太久了。

    ” “走吧。

    老徐,你也去。

    ” 于是他們出了後門,帶着一小隊親兵騎馬出發了。

     李自成被獻忠秘密地迎進公館,果然連一個親兵也沒有帶進城來,隻有雙喜、張鼐和尚炯相随。

    等到在花廳中坐定以後,尚炯覺得徐以顯的眼神中含有殺機,又忽然想起來劉宗敏和李過等勸阻自成的許多話,很後悔他自己臨事疏忽,竟沒有提醒自成把親兵帶在身邊。

    但如今後悔也遲了。

    他幾次暗中觀察闖王的神情,卻看見闖王沒有絲毫不安,好像根本沒想到會萬一發生意外。

    一會兒張獻忠往廁所去,徐以顯跟了去,花廳裡隻留下白文選作陪,還有幾位親兵在一旁伺候。

    趁着這個機會,老神仙用腳尖對自成的腳輕輕碰一下。

    自成的心中一動,但是他既不望他,也不做任何表示,似乎對他的用意毫不理會。

    尚炯沒有辦法,隻好懷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聽天由命。

     徐以顯守候在廁所外邊,盤算着如何對自成下毒手。

    等獻忠從廁所出來,他迎着獻忠小聲問: “大帥,你打算怎樣下手?” “下什麼手?”獻忠略帶驚訝地問。

     獻忠的回答和表情使徐以顯覺得奇怪。

    他本想把趁機殺掉李自成的主張直接說出口,但在刹那中躊躇一下,改為試探的口氣問: “巡按大人可對大帥談到了李自成的事?” 張獻忠感到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了?” “他的一位親信幕僚也把這意思對我講了。

    ” “你覺得怎麼樣?” “我們并非真心投降朝廷,不過是暫居此間,待機而動。

    大帥豈能賣友求榮,失天下義士之心?” “對呀,那麼你怎麼要我下手?” “以在下愚見,大帥雖不應聽從林銘球的話将李自成縛獻朝廷,但也不可将他放走,遺将來無窮之患。

    大帥平日也私自同我談過,将來能與大帥争天下的惟有自成一人。

    不如趁此時機,暗中将他除掉,則今後天下義軍惟大帥大旗所指,誰不服從!” 張獻忠的心一動,沒有馬上回答。

    他雖然比李自成起義略早,一開始就獨樹一幟,為早期十三家的主要領袖之一,比李自成著名,但是他不像李自成那樣很早就抱着個推倒朱明江山的明确宗旨,并且為實現這一遠大的政治目的而在生活上竭力做到艱苦樸素,對軍紀要求甚嚴,時時不忘記“救民水火”。

    獻忠有時也想到日後改朝換代的事,但思想比較模糊,也缺乏奪取政權的明确道路。

    他攻破了許多城池,殺了許多貪官污吏,但不懂得将革命的目标對準朱明朝廷。

    在他的身上,常常露出來閃光的特點,遠遠超過同輩中許多起義領袖,但始終沒有完全擺脫流氓無産階級的思想烙印。

    來到谷城,他本來懷着很大的機會主義思想,希望明朝會給他正式名義,發給軍饷,按照他的要求将襄陽一帶的防地給他。

    如果這個打算實現,他會割據一方,等待變化。

    但是不僅這些要求都落了空,反而将幾年來軍中積蓄的金、銀、珠寶一部分白送給北京的大官們,一部分給熊文燦和襄陽的文武官員們要走了。

    将近一年來,新的生活經曆逼着他認識了一些新的道理,也懂得光反對貪官污吏不行,應該徹底反朱家朝廷。

    更由于徐以顯、潘獨鳌等失意文人和野心家來到他的身邊,使他争奪天下的思想完全形成。

    但是現在他感到最可恨的是北京的混蛋朝廷、襄陽的文武大員,以及才到谷城的林銘球,而一點不是李自成。

    他想自成兵敗來投,正是瞧得起他,信得過他,說自成将來會跟他争天下,遠得很呢!徐以顯見他沉吟不決,趕快接着說: “請大帥不必猶豫。

    俗話說,不奸不毒不丈夫。

    自古争天下者,兄弟父子之間尚且互相殘殺,何況朋友!唐太宗殺其兄弟,仍為千古英主,光耀史冊。

    項羽在鴻門宴上不忍殺害劉邦,終至逼死烏江。

    大帥起義至今,殺人無數,何用在一人身上動婦人之仁,重蹈項羽覆轍!” 張獻忠手握長須,仰視星空,仍然沉默不語。

    徐以顯覺得獻忠馬上就會下了狠心,又慫恿說: “敬軒将軍!今日乃天将李自成賜将軍;逆天意,失良機,後必受殃。

    倘大帥擔心傳之于外,有損令名,此事甚易。

    隻要你動動嘴唇,今夜我就派人将李自成一夥人全部活埋,或殺死之後沉入漢水,外界如何得知?” 張獻忠握着大胡子的手猛地抖動一下,眼前不僅浮出來自成的被殺害後的屍體,也出現了幹親家的屍體。

    他把手松開,望了軍師一眼,搖搖頭,說:“這不是一件小事!走,陪客人吃酒去吧。

    ”一轉身,大踏步往花廳去了。

     在花廳中為客人擺上了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