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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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十一月中旬一個十分寒冷的夜晚。

    李自成下午就去劉宗敏住的村莊,吃晚飯沒有回來。

    雙喜和張鼐留在老營。

    他們按照闖王的規定,白天練武,晚上讀書,每天還要寫一張仿。

    現在這兩員小将就坐在火邊讀書。

    總管曾在一家逃亡地主的宅子裡替闖王找到一個古老而笨重的鐵火盆,但是用了一天,闖王叫擡到鐵工棚去煉成熟鐵,打造兵器。

    如今是把一個破瓦盆當做火盆。

    盆小,火不旺。

    雙喜和張鼐都感到很冷,有時身上發抖。

    他們過慣了掂刀弄杖的生活,在戰場上厮殺不犯愁,可是背起書來就感到十分吃力,瞌睡得不住栽盹,上眼皮同下眼皮直打架。

    又冷又瞌睡,他們真想躺進被窩裡睡覺。

    可是怎麼敢呢?倘若闖王回來看見他們不用心讀書,不知會怎樣責備哩! 兩個小将想出了好主意。

    他們派一個親兵去老營外邊看着闖王回來,他們就趕快到院裡在月光下舞起劍來。

    一舞劍,他們的瞌睡沒有了,身上登時暖和了。

    他們正舞到興頭上,一個在老營大門外守衛的小頭目進來說,有一個住在陳家灣的老百姓有急事來見高将軍。

    由于闖王在這裡暫時隐名埋姓,由高一功出頭露面主持老營的事,所以老百姓多把高一功當成了這一支部隊的掌家的,有事總是找他。

    雙喜停止舞劍,感到奇怪,側着頭問: “有什麼緊急事?” “他不肯說出,一定要親自告訴高将軍。

    ” “好吧,你快點帶他進來。

    ” 農民被帶進來以後,雙喜一看,認得他是陳家灣獵戶陳德娃。

    十來天前,他的母親患病,家中斷炊兩天,要把七歲的女兒賣給人家,一家人正哭得難割難舍,恰好高一功到陳家灣有事,知道了這情形,立刻給他一些周濟。

    從那以後,他時常來老營找高一功閑談,并送來過一次野味,同雙喜和張鼐也都熟了。

    雙喜上前拉住他的手,帶他進了上房,說: “高爺不在老營。

    德娃哥,有什麼緊急事情?” 陳德娃望望左右,吞吞吐吐地說:“唉呀,有一件大事,我說得麼?” 雙喜一揮手,三四個親兵都退了出去。

     “快說吧,什麼大事?”雙喜問,同時打量着德娃臉上的慌張神色。

    他心中猜疑:難道是官軍來了? “兄弟,你們的人馬有一股嘩變了,馬上就要拉走了。

    ”德娃小聲說,慌得聲音打顫。

     “什麼人嘩變了?” “郝搖旗的一股嘩變了。

    快點吧,他們馬上就動身了!” 張鼐把腳一跺,拔出寶劍,準備向外走,對雙喜說: “雙喜哥,快傳中軍将士全部集合!” 雙喜使個眼色讓他不要急,又向德娃問:“你怎麼知道他們嘩變了?” “他們這兩天就常在人背後咕咕唧唧,可不知咕唧些什麼。

    黃昏以後,我聽見他們在一起商量,今夜三更就要拉走,奔往河南。

    我看見他們都在紛紛準備,就趕快跑來送消息。

    兄弟,這事千真萬确。

    我不敢在這裡多耽擱。

    我走了。

    ” “謝謝你。

    我不送了。

    ” 陳德娃一走,張鼐就激動地注視着雙喜的臉,巴不得立刻殺到陳家灣,把郝搖旗一夥人殺得一個不留。

    他呼呼哧哧地問: “雙喜哥,快集合人馬。

    咱們一個也不讓他們逃走!” 李雙喜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又氣、又恨,緊張得透不過氣。

    義父在劉宗敏那裡,相隔七八裡山路,現在已經二更,派人騎馬去請他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舅舅幾天前去山陽打糧,中軍和老營别無主将。

    偏将倒有一群,但是像這樣的事誰敢做主?張鼐見他遲遲不做聲,又把腳一跺,說: “你要是害怕郝搖旗,我自己帶着老營的人馬前去!” “你急什麼?晚一刻也飛不了他!” 雙喜向門外一聲呼喊,一群親兵走進上房。

    他吩咐一個親兵立刻騎馬去把這個消息禀報闖王和總哨劉爺,另外一個親兵去傳中軍的各位将爺火速來老營議事,同時傳令老營的衛隊和中軍全體騎兵緊急集合,準備出發。

     老營的衛隊一聽說郝搖旗嘩變了,一個個咬牙切齒。

    一年前高傑的叛變,幾個月前周山的叛變,都給部隊帶來了許多禍害,到如今這兩個忘恩負義、靠自家兄弟的鮮血去升官發财的叛徒尚未捉到,大家豈能叫郝搖旗安然逃走!在片刻間,整個老營以内和老營周圍的空氣變得十分緊張。

    人們都從棚子裡把馬牽出,鞴好鞍子,集合在老營大門外。

    朦胧的月光中,響着急躁的馬蹄聲,匆匆的腳步聲,刀劍的碰擊聲,短促的悄語聲和咒罵聲。

    緊跟着,中軍的人馬也來到了。

     劉體純等七八位年輕的偏将匆匆地陸續來到,聽了雙喜說出來郝搖旗嘩變的消息,一緻同意不必等待闖王下令,立即去将陳家灣包圍起來,不讓他們逃掉一個。

    大家還共推威望較高的劉體純指揮全軍。

     一群青年将領正要向外走,李過大踏步進來了。

    他住的村子離這裡有幾裡遠。

    下午他也在劉宗敏那裡議事,晚飯前因事先回去,這時他以為闖王已經回老營,匆匆地騎馬趕來。

    劉體純正要向他禀報郝搖旗的事,他用手勢阻止了劉體純,說: “我已經知道了。

    近來聽說郝搖旗手下的人們過不了這樣的苦日子,也讨厭軍紀太嚴,背後有些怨言,沒想到他們竟敢嘩變!” 他絲毫不像這一群青年偏将的慌張和急躁,冷靜地向大家掃了一眼,吩咐老營的衛隊全留下守護老營,隻令劉體純和馬世耀等四員偏将帶領三百名騎兵到離開陳家灣三裡遠的小路上埋伏,以備出其不意将郝搖旗的人馬截住,一網打盡。

    劉體純等一聲“遵令!”轉過身,快步走了。

    李過又吩咐谷英和谷可成: “你叔侄倆帶一百名騎兵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