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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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二千人以上,而且是精銳部隊。

     處在這樣衆寡懸殊的局面下,劉宗敏非常沉着,頭腦非常清醒,絲毫沒有動搖他的勝利信心。

    他想,隻要他們能夠繼續在戰場上保持猛沖猛打的氣勢,挫折敵人的銳氣,一旦中軍趕到,隻須幾百騎兵出敵不意地向官兵力量薄弱的地方猛沖一下,整個戰場的形勢就會改變。

    看準了這一點,他略微把隊伍整理一下,分成兩股,互相策應,專向敵人的步兵沖殺,忽東忽西,忽分忽合。

    他采用這樣的戰術把戰場上的主動權穩穩地抓在手裡,不斷地殺傷和疲勞敵人,打亂敵人的隊伍,而不再找敵人的中堅攻打。

     李自成早已到河岸附近,把人馬隐蔽在被疏林覆蓋的土丘南面。

    他站在土丘上,右腳踏着一塊磐石,靜靜地觀察着戰鬥情形。

    這時,在南邊幾裡以外也發出了喊殺聲和戰鼓聲,使他不能不轉回頭來,側起耳朵聽了一陣。

    他判斷出追擊的官兵比往日增加了很多,而且他們不僅從正面,也從側翼對李過和田見秀所率領的人馬進行攻擊。

    但是從他的神色上并沒有流露出一點驚異或不安的表情,仿佛這些發生的事情全在他意料之内,而且好像是習以為常了。

    張鼐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的臉孔,以為他馬上會發出重要命令,可是他除了看見闖王的臉孔含着嚴峻的表情外,什麼也沒得到,簡直猜不出主帥的心裡在想着什麼。

     随手把頭上的舊氈帽扶了一下,闖王繼續向小河對岸的戰場上觀察。

    當看見劉芳亮被四面包圍的時候,那肅然無聲、簇擁在他的左右和背後的偏将和親兵,包括張鼐在内,都感到心頭緊張得像把攥一樣,巴不得立刻沖入敵陣,把劉芳亮救出重圍。

    然而他們用焦急的眼光向闖王的臉上望望,卻仍然看不出闖王有任何表示,隻是當劉宗敏遭到官兵埋伏的火炮手和弓弩手突然射擊時,他的眉頭猛地跳動一下。

    過了片刻,當看見劉宗敏安然無恙,而劉芳亮殺出包圍并且殺散火炮手和弓弩手,同劉宗敏會合一處時,盡管别的幾處還在苦戰,卻從他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欣慰的微笑。

     他看出來這支官兵雖然人數衆多,卻有幾個弱點:第一是士氣不高,不像義軍方面人人肯拼死沖殺;第二是指揮不靈活,也不齊心;還有第三,多是步兵,隻有幾百騎兵。

    他相信把他們擊潰并不困難,等待着敵人的銳氣開始衰落時,抓住要害猛力一擊,就可以把敵人殺得潰不成軍。

    但是當他從薄霧中看清敵人的旗幟時,他不禁心中一驚,暗暗叫道: “啊,洪承疇果然來了!” 他從旗幟認出來這支攔在面前的敵人中有祖大弼和孫顯祖兩個總兵官的人馬。

    這兩個人都是洪承疇手下的大将。

    今年三四月間,當他從塞外退回隴東南時,洪承疇派祖大弼在洮州堵截,被他殺敗一陣,讓開了路。

    他隻知道十天前洪承疇把祖大弼、孫顯祖和另外幾員大将都擺在藍田、渭南和鹹陽一帶,防備他突入西安附近,沒料到如今已經搶先來到潼關南原了。

     李自成的吃驚絲毫沒有被左右發現。

    人們都在十分焦急地等待着他下令過河沖殺。

    他向張鼐和簇擁在身邊的将士們掃了一眼,看出來他們是如何地急不可耐,簡直是目無強敵。

    他感到滿意,說道:“别急,咱們馬上就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

    ”他的聲音是那樣平靜,那樣輕微,那樣随便,好像他不是在對别人說話,而是在自言自語。

    但是就這麼十分簡單和聲調輕微的一句話,在張鼐和将士們的心上卻發生了巨大的作用,不但更增了他們會立刻殺敗敵人的信心,而且像一道準備出擊的命令,使大家登時活躍起來。

    老兵王長順在這樣緊張而嚴重的時刻還不忘說笑話,小聲對身旁的一位小夥子說: “你的繩子準備好了麼?” “要繩子做什麼?”小夥子轉過頭來問。

     “看樣子咱們面前不隻有孫傳庭,老洪也來啦。

    我身上隻有一根麻繩,還少一根。

    ” 小夥子對他笑一下,繼續往前觀望。

    這時有人小聲驚叫: “快救一救!那不是向導麼?” 大家看見駝背騎着大青騾向河這邊跑來,後邊有幾個騎兵追趕,幾乎趕上。

    大青騾躍進河灘,後邊的追兵仍然不放,前邊又有幾個步兵攔截。

    眼看他就要被擒,隻見他的栎木棍子一揚,打倒了一個步兵,大青騾沖過河來。

    但幾個騎兵仍在追趕,有一個騎兵追得最快,馬頭幾乎接近大青騾的尾巴。

    他舉起雪亮的馬刀,隻要再追一步,就會從駝背的背上劈下去。

    在此千鈞一發之際,有一個傷得很重的戰士突然擡起身子,從地上擲出一把短劍。

    前邊的追兵突然身子一晃,倒下馬去。

    幾乎是同時,張鼐的一支箭射中了前邊的馬。

    馬跳起來,打個回旋,擋住了另外的追騎。

    跟着,又一個騎兵中箭落馬,其餘的驚駭逃回。

     “怎麼隻你一個人?”當駝背來到面前時,闖王問他。

    “沒有挂彩吧?” “我,我同大夥失散啦。

    一群官兵追着我,想得到咱這匹大青騾。

    我可不投降!”駝背喘着氣說。

     闖王看見他的腿上有血,棍子上也有血,又問: “沒挂彩吧?” “不礙事。

    隻大腿上受點輕傷。

    ” 闖王囑咐他去跟随老營,不再多問了。

     一個由李過派來的小校騎着馬從南邊飛奔而至,跳下馬跑上土丘,向闖王禀報說在後追趕的官兵已經開始進攻了:曹變蛟在正面進攻,賀人龍在右邊,左邊出現了左光先的人馬。

    李自成點點頭,向南邊望了一眼,說: “啊,知道了。

    回去告訴李将爺和田将爺,我随後就去。

    ” 李過派來的小校帶着闖王的吩咐,立刻下了土丘,跳上馬,抽了一鞭,一溜煙向南奔去。

    李自成仍然停在原處,一面等候着中軍到來,一面思慮着破敵之策。

    他已經明白,左光先看見他不能向蘭草川[1]那邊突圍,已經把部隊全調過來,加入追擊。

    在洪承疇和孫傳庭目前指揮的部隊裡邊,左光先也是一位十分勇敢善戰的總兵官,他的部隊較有訓練,戰鬥力僅次于曹變蛟的部隊,而強于其他幾位大将的部隊。

    至于賀人龍,作戰倒也勇猛,但是部隊軍紀很差,他剛才已經想出對付辦法。

    想到賀人龍,他不由地想到高傑,心上飄過一縷痛恨和恥辱情緒,把牙根咬了一下。

     轉瞬之間,中軍和老營到了。

    中軍全是騎兵,連炊事兵都有馬騎。

    這時因為情況緊急,不但所有的将士、孩兒兵、炊事兵以及受傷的将士都準備好随時厮殺,連所有眷屬,不論老弱或婦女,都一個個手執刀劍,等待拼命。

     闖王在一群偏将和親兵的簇擁中走下土丘,跳上烏龍駒,命令李雙喜同老營留下指揮中軍,高一功率領五百名中軍标營同他過河。

     “闖王,叫我們也去吧?”孩兒兵頭目羅虎激動地問,呼吸急促,眼睛裡含着焦急和祈求的神色。

     “你們不用去,随雙喜保護老營!”闖王匆匆地命令說。

    “一功,跟我來!” 這時,官兵方面發現了李自成的中軍已經到了河對面,在離河岸不遠的土丘背後。

    他們趕快派來大約兩千人馬在河北岸擺開陣勢,企圖攔住闖王的援兵過河。

    闖王來到河邊,不慌不忙地從背上取下了弓。

    但是張鼐趕快要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