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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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委的臉,意思是說,你看這能走嗎? 政委沒有吱聲,擡腿踩進了深雪中。

    他穿的是淺口皮鞋,立刻有雪粒灌進鞋裡去了,他顧不得,好像彭其就在前面不遠處橫躺在路軌上,等待他迅速趕去。

    隻見空袖筒在雪壟上飄飄擺擺,兩個人影撲撲騰騰地向遠處走去。

     “政委,”徐凱說,“您看這裡并沒有什麼腳印。

    ” 政委不睬。

     “下雪以後還沒有人走過。

    ”徐凱又說。

     政委像沒有聽見。

     “政委,我們不要走了,他沒有到這裡來。

    ”徐凱趕上一步,想擋住政委。

     陳政委提步一轉,幹脆走到枕木上去了,徐凱也隻得跟随他走上枕木。

    枕木上的雪層淺多了,但高低不平,走起來仍很困難,陳政委毫不在意,加快步子往前面疾走。

     “這很危險!”徐凱氣喘籲籲地吐着白霧提醒說。

    陳政委隻有喘氣的聲音。

     遠處有火車叫了一聲。

    徐凱警告說:“火車來了,快走下面去。

    ” 陳政委還是沒有聽見,加快步子小跑起來。

    他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和身上的病,忘記了這是不許走人的地方,幾乎也忘記了跌跌撞撞直往前奔的目的。

    他懷着一種負罪的心理,一種想通過糟踐自己來減輕壓抑的心理,麻木不仁地拖動兩腿。

    他喪失了自制的能力,大腦已經休息,代之以一根發條在牽動四肢。

    他聽不見自己走路的響聲,感覺不出背後還有人跟着,雪花在鞋裡溶化他不知冰冷,寒風削面幾乎要撕下他的耳朵他不知疼痛。

    這有什麼意義呢?走了這麼遠不見有任何蹤迹,還走到哪裡去呢?你能走到這條鐵路的盡端嗎?往南一直可以走到海邊去,往北可以通過西伯利亞直到歐洲。

    你有什麼根據确認他躺在鐵軌上呢?即使真在鐵軌上,他也早就分身幾段了,你把他找到又有什麼用?陳政委意識不到他的行動是盲目的,他的理智凍僵在酷寒的空氣裡,惟有四肢還在被發條牽動着不住地動彈。

    火車又叫了一聲,距離已經很近了,車燈的光柱照得冰樹的枝桠閃閃爍爍,鐵軌在腳邊震動起來。

     “快下去!背後來車了!”徐秘書大喊了一聲。

     陳政委仍往前走。

     “嗚——!”火車汽笛在背後長鳴,帶着呼呼的風聲撲上來了。

     陳政委加快了腳步。

     “政委!” 徐秘書搶上前去,拽住了政委左邊的空袖筒,來不及說明,往路邊一拖。

    政委差一點跌倒,徐秘書将他抱住。

    火車呼嘯着擦身飛馳過去,聲浪如天崩地塌從頭頂壓下來,徐秘書心有餘悸,抱着陳政委止不住劇烈地顫抖。

     火車過去了,誰也沒有看清是客車還是貨車,陳政委從麻木中清醒過來,感到全身無力,手指僵硬地散開,發抖。

     “政委,快回去,您的病又要發作了。

    ”徐秘書焦急地喊道。

     “不,不要……”陳政委把徐凱的手推開,自語道,“是我害的他……” “怎麼是您害他呢?” “你不曉得,小徐,你還不曉得我們那些事,我們是死結同心一起參加共産的。

    這個半年,我……我拿刀子殺他。

    他不曉得我的難處,我跟他沒有機會在一起談談,他以為我是自己要殺他的,他看到我……我當組長,我喊起來比别人的嗓子還大,我,總是講‘不老實!不老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他不恨别人,恨我,他恨我,他想不通,我刺傷他的心了,是我的罪過啊!我的罪過啊!小徐,你曉得嗎?是我的罪過啊!” “您别想得太……政委,現在還不能斷定他是自殺了,說不定是到哪個地方告狀去了呢。

    ”徐秘書竭力安慰自己的首長。

     “不,他到哪裡告狀?他又不是不曉得,那些人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還難保呢!他不會去找什麼人,隻好找馬克思。

    我曉得,小徐,你不要寬我的心了。

    我害了他呀!我害了他呀!我不該到北京來,兩次都不該來。

    ” “不來怎麼行呢?” “住療養院,早住進療養院就好了,我不該呀!我害了他呀!” “政委!”徐凱聲音顫抖,流出淚來了,“我們往回走吧!我看您的心髒病……快回去吧!要是您有三長兩短,我怎麼交代呢?政委,您要為我想想,回去吧!我攙着您走。

    ” 陳政委憐憫地望望徐凱的臉,緩慢移轉身子,服從了自己的秘書。

    在徐凱攙扶下,一路往回走,還在不停地重複念叨着:“我害了他呀!我害了他呀!” 将要回到轎車去以前,徐凱提醒說:“政委,上車以後不要再念這些話了,壓一壓自己的情緒,沒有辦法呀!你知道司機是什麼人呢?咱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果他是帶任務來的……現在處處都要注意,沒有必要多陪進去一個人,一點好處也沒有。

    您看呢?政委,您要控制,有話回招待所再說吧!” 陳政委到底是能忍耐的人,聽徐凱一說,将利弊一權衡,覺得在理,便點了點頭。

     轎車開動了。

    根據陳政委的要求,暫不回招待所去,至于到什麼地方去找,他實在沒有主意,隻好叫司機決定,認為哪裡應該去看看就往哪裡開。

    一路上,徐秘書與司機多說了幾句話,内容大緻是:彭其失蹤所以能叫陳政委十分着急,是因為彭其在空四兵團的黨羽還沒有查清,如果任其隐藏下去,将是後患。

    不能叫彭其輕易地死掉,必須把他找回來,帶回南隅還要繼續鬥下去。

    司機似乎不太關心這些,也許是徐凱多心了。

     從冰天雪地的夜晚過渡到天明,變化是不明顯的,隻是在看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