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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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已經響了半分鐘,徐秘書緊裹着被子還在巴達巴達地咂嘴。

    他和陳政委在這個招待所過了個冷冷清清的除夕夜,沒有吃點什麼,也沒有玩點什麼。

    空軍黨委辦公室曾經送來兩張樣闆戲的戲票,他們也許是忘了,也許是興趣不大,戲票至今還原樣未動地擺在茶幾上。

    看戲的時間被用來談天了,談到彭其的撤職和他今後的命運,談到陳政委的苦惱,一直到零點過後才睡下去。

    現在已是淩晨四點鐘了,年輕的徐秘書連續幾天欠了磕睡的債,正在集中償還,沉睡到九層地下去了。

     “小徐,接電話。

    ” 陳政委在裡間連續叫了三次,由于隔着一層門,聲音不大,未能把徐秘書叫醒。

     電話鈴歇息了一陣複又響起來,徐秘書這才驚醒,猛地坐起來,拿起了話筒。

     “喂!……是啊!……什麼?”他的聲音突然發生了變化,“沒有,沒有來過,是什麼時候?……” 他放下話筒,一骨碌爬起床,扯亮電燈,推開陳政委的門,急迫地報告說: “彭司令員失蹤了。

    ” “什麼?” “彭司令員失蹤了。

    ”秘書重複一遍。

     陳政委早已坐起來了,他知道深夜來電話是必有要事的,正在把毛衣穿上。

    聽到彭其失蹤的驚人消息,他加快了穿衣的動作,一邊從床上下來,一邊問情況。

     “是什麼時候?” “晚上十一點左右。

    ” “過了這樣久,怎麼才打電話來?” “不是為了告訴您消息,是問司令員到這裡來過沒有。

    電話是監護彭司令員的小崔打來的。

    ” “還有些什麼情況?”陳政委聲音有些發抖,穿衣的動作很慌亂。

     “沒有說别的,小崔急得直想哭。

    ” 陳政委像準備出征一樣,連鞋帶都特意扣得緊緊的,把軍帽戴好,将大衣拿在手上。

    雖然隻有一隻手,動作很迅速。

    徐秘書見政委如此,自己也趕快穿好了衣服。

     政委摟着大衣從裡間走出來,口裡念道:“唉!這個老頭子啊!這個犟老頭子啊!你又搞什麼名堂了?”他急得在房裡團團轉,而後停下,求救似地望着自己的年輕秘書,好像在期待他拿出最好的主意來。

    徐秘書能有什麼主意呢?首長焦急,他也心慌,直垂着兩手,毫無辦法。

     陳政委忽然想起,是不是鑽到哪個老戰友那裡吐苦水去了?便扔掉大衣,開始打電話。

    彭其在北京的所有知己陳鏡泉一一熟識,多半在部隊,也有在國務院的,他首先從部隊找起,以職務大小和關系親疏為序,問了一家又一家,每個接電話的人都很驚奇。

     電話查詢無着,還有什麼别的辦法嗎?政委和秘書面面相觑,誰也不能啟發誰,呆立了半天,幾乎連眼都不眨一下。

     “你估計他會……?”政委說。

     “不會想絕了吧?”秘書猜測着說。

     “難講。

    ”政委沉重地說,“這個人性子暴,甯折不彎,什麼都做得出來。

    ” “唉!……” “小徐,他要是走了絕路,我回去怎麼向許淑宜交代?他跟你一起在北京,他死了,你活着回來……” “不會吧?不會吧?”徐秘書懷着良好的願望。

     “叫部車來,我們出去一下。

    ”政委決定。

     “到哪裡去呢?” “總不能……他那裡下落不明,你在這裡睡大覺吧!四十多年,生死與共,到今天,死活都不問嗎?” 徐秘書叫來了汽車,政委和他穿上大衣,默默無聲地走下樓去。

    司機問開往哪裡,政委說:“出去再看吧!”出了門,他叫司機開慢一點,慢到要能看清街上的每一個行人。

    所去的目标是不清楚的,一邊移動車子,一邊考慮去向。

     這時風雪已減小了許多,呼嘯聲沒有了,雪片變得稀少零散,顯然進入了大風雪的尾聲階段。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遇見一個兩個大概都是餐館工作人員趕去上早班的。

    有時也遇上不可思議的人,既不像有什麼急事,也不像出外旅行,孤零零在大街上閑逛,表情麻木、步履松弛。

    這麼大的城市,可以想見,什麼人什麼事都會有的,像彭其那樣過不了除夕夜的人難道是絕無僅有嗎?文化大革命以來究竟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誰也無法估計,大概也不會有人想到要做這項統計。

    中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死掉相當于一個小國的人口,在這裡是不現形的。

    陳政委不知聽誰說過,近一年多以來,火葬場出現了兩次忙碌的高潮。

    一次是文化大革命初期,送往火葬場的屍體大都是死于自殺的,往往沒有親人哭送,處理也很草率,有很多是不需要留骨灰的;另一次高潮是去年下半年,死者多半是青年,或者因為中彈,或者捅穿了胸膛,或者砸破了腦袋,或者肢體不全。

    這些死者大都有很多人送葬,花圈不少,追悼儀式相當隆重,因為他們都是武鬥的英雄。

    每遇上一個奇怪的行人,陳政委都要加倍仔細地打量他一下,哪怕穿着和走路的姿勢完全不像彭其。

    無目的地轉了一些地方以後,政委想到了火車站和鐵路,于是,車往那裡開去。

    徐凱在各個候車室裡轉了一圈,搖着頭鑽進轎車。

    政委提出要到鐵路線上看看,擔心那個犟老頭子會不會躺在鐵軌上。

    司機說鐵路旁邊不能行車,政委便叫他把車開到公路和鐵路的交叉口上去。

     鐵路線上堆着厚雪,隻有鐵軌還裸露在外面,此時沿着鐵路去尋找一個失蹤的人,不但希望渺茫,而且每邁動一步都非常困難。

     “政委……”徐凱望望鐵路線,又望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