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感情·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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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北京不冷不熱,而徐秘書受不了。

    他在幾小時之内從南方海邊飛到北京來,氣候整整相差一個季節。

    單純是冷熱的變化隻要多穿點衣服就行了,最要命的是濕度變化之大使人無法适應。

    昨天上午在南方上飛機,他穿一件單軍裝還汗流滿面,因空氣潮濕,全身沒有幹過,而且總是感到臉上、脖子上到處是黏糊糊的,那滋昧不太好受。

    他指望到北京以後可以過得非常舒服,剛下飛機時也确實是滿意的,可是不久,幹燥使他受不了。

    其實,五月的北京并不是幹燥季節,對本地人來說,這是比較舒服的日子;而南方人跑到這裡來,恨不得馬上回去。

    徐秘書不停地洗臉,陳政委離開招待所以後,他幾乎一直在洗臉。

    總覺得臉上很快就會開裂,眼睑裡面無時不夾着灰塵,很少咳嗽的人也有點咳嗽了。

    他看到那些從蘭州來的軍人活蹦歡跳,非常羨慕他們,問他們那裡怎麼樣,回答是:比北京幹燥。

    徐秘書暗自嘀咕:“可不要把我調到蘭州去。

    ” 二十六歲的徐秘書已經跟随陳政委到北京來過多次了,永遠不能适應這裡的氣候,無論春夏秋冬四季,任何時候來都是一樣。

    北京是文化大革命的中心,這裡每天都有最新最快的爆炸新聞,大字報的編輯們往往是畫一個硝煙四散、彈片橫飛的圖案,旁邊寫上“爆炸新聞”或“最新消息”的字樣,以引起讀者們重視。

    凡有這類大字報出現,照例是要圍上一大堆人的,一般從外地來到北京的造反者,最注意的就是這類大字報。

    面徐凱卻并不抓緊陳政委不在的時機上街去走走,對爆炸新聞雖也有興趣,但他能夠控制自己。

    他隻是一個秘書,又是很年輕的秘書,首長身上的重大責任不需要他分擔什麼,他隻要按照要求認真地辦事,像邬秘書一樣,任何時候也不激動,不發愁,不着急,不失眠,有條不紊地行使職責就行了。

    但這個小夥子有一個至今不能克服的毛病,就是常常要帶點感情到工作中去。

    他從道理上知道,秘書工作不宜帶感情,而實際上總是做不到。

    從南隅飛到北京,陳政委一路上沉默寡言,就連飛臨文化大革命搞得最熱鬧的武漢上空,也不探頭看看底下的情況,始終那麼默默地坐着,閉目養神。

    徐秘書知道,他的閉目并不是為了養神,而是為了當前的鬥争。

    他的處境非常困難,身體又很不好,要承受來自上頭的壓力,又要抗住來自前後左右的夾力,還要抵禦心髒病的威脅。

    徐秘書見他那樣負擔沉重的樣子,感到當政委不如他當秘書好,但這兩者是不能交換的。

     剛剛安排好住處,政委就到首長那裡去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回來,真叫人擔心。

    首長又會談些什麼呢?是批評還是希望?是研究問題還是布置任務?是單純要他參加鬥彭,還是他自己也需要寫檢查?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很難辦的,一個難字無論怎樣也擺不脫。

    徐秘書有一種思想準備,就是盡可能為政委出出主意,想想辦法,減輕他一點負擔。

    年輕的秘書懷着一顆誠摯的心,他敬重老年人,尤其是身經百戰的老首長;他同情處境艱難的人,包括對被認為是反黨分子的彭其。

    他逐漸意識到軟心腸是幹不了大事的,但又毫無辦法,下一千次決心也硬不起來,目前他已向自己的缺點投降了,讓它去吧!幹不了大事就不幹大事,能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算了。

     邬中來了,他夾着一個黑色的皮包,先把頭伸進來望一眼,然後才擡腳進門。

    兩個秘書見面,先一般地互問了幾句,然後便談起了正事。

     “彭怎麼樣?”徐凱問。

     “什麼怎麼樣?” “鬥他的情況怎麼樣?” “态度不好。

    ” “還是态度不好?” “這個人完了!”邬秘書坐在床沿上,将皮包貼住肚皮,雙手抱住,“不是一般的态度不好,簡直是非常惡劣,首長十分不滿,下決心要把他整過來,他再這麼堅持頑抗下去,光憑這态度和現有的材料就完全可以定性了。

    ” “是怎麼鬥的?” “分組鬥,每組隻有一個對象,其他人都集中攻他一個,各組鬥出來的材料又互相交換作為炮彈,每天都有新炮彈,每天都有很厲害的鬥争會。

    反黨集團那幾個人,一個個都瘦下去了,有的是硬頂,有的是軟抗,幾乎沒有一個是态度好的。

    ” “彭在這裡交代了一點新的東西嗎?” “沒有,别說交代新的了,過去已經交代了的,現在又想推翻,别人交代了的,他也不承認,他就是屬于硬頂的一個典型。

    ” “會還要開多久?” “那還早呢!陳政委他們這一批人不是剛剛來嗎?早得很,你要準備在這裡久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