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碎裂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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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回去,還有什麼别的問題要他們……” “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規矩了?”陳政委打斷他的話,心裡有點窩火。

     “他們說,”江醉章很平靜,“自從被抓去坐牢受了教育以後,再不敢犯以前的錯誤了,凡事服從兵團黨委的領導。

    ” “叫他們快走!快走!我怕他們。

    ” 這樣,江醉章才無話可說,倒退了出去。

     自江醉章進來以後,彭其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半側臉死死盯住那張辦公桌,桌面上有塊玻璃闆,玻璃闆底下壓着一張機場夜景的彩色印刷照片,是從《解放軍畫報》上剪下來的。

    彭其沒有注意照片,卻奇怪地盯着桌子的一個角。

    好像那是一把曾經在他身上剮過肉的刀子;那是一顆使人痛恨又不能碰它一碰的魔鬼的獠牙;那是一個造成全部痛苦的無名罪孽的根蒂。

    他緊咬着牙,緊閉着嘴,随時準備暴跳起來猛撲上去似地瞪着那個地方,全不以為面前還坐着一個人。

    陳政委看出了他的表情在突然地惡化。

    這使他更加為難,頭一句話更不知如何說好了。

    産生惡化的原因是什麼呢?大概與江醉章那幾句話不無關系,從他的話裡聽來,好像這綁架事件是在兵團黨委領導下進行的,也就是陳鏡泉指揮的。

    但是陳政委不知道彭其到底受了些什麼折磨,因而也不能理解他目前這樣的态度。

    這一對戰友現在需要有一個合适的機會進行一次長談,才能把真相揭穿,而委員們正在等着開會,哪有時間來扯呢!況且,就從現在起,這一對戰友的關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個是罪人,也可以說是階級敵人或路線敵人;另一個則是執行着無産階級司令部的指示,帶領群衆來與他進行鬥争的指揮者。

    這兩者之間怎麼好像以前一樣回顧舊日的戰友之情呢?怎樣達成互相諒解以消除種種誤會和隔閡呢?從理論上來說,他們兩人不存在什麼需要消除隔閡的問題了,因為是敵對的兩條路線上的兩個敵對的人。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在路線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因此,企圖消除誤解和隔閡的想法是錯誤的。

    就彭其來說,如果他想重新與陳鏡泉搞好關系,那就是态度不老實的表現,就是以資産階級人性論來腐蝕無産階級的幹部,削弱無産階級的戰鬥力;就陳鏡泉來講,如果他要與彭其消除隔閡,那就等于是在戰場上拆除工事,把敵人請到自己的防線以内來喝接風酒,是屬于投降叛變的性質。

    看起來,由于這兩人目前各自所處的地位,客觀上已使他們不能互相交心了。

    即使其中有一個敢于冒犯禁忌,試圖交一交心,也不知對方的态度如何,萬一隻是一廂情願,你就非常難堪了;如果交心談話被一個第三者聽見,兩個人都要倒黴了。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今天的談話不可能變成一次交心活動,隻能是公事公辦,打一陣官腔,沒有任何感情的成分能在其中起作用。

     盡管如此,陳政委還是堅持從額頭上的包開始談起。

    “你額頭上那個包是怎麼搞的?” 他正在等着彭其的回答,江醉章又進來了。

     “政委,大家推我來請示,黨委會還開不開呀?” “怎麼不開呢!” “可是時間已經八點多了。

    ” “就開始,就開始,你不要來打擾我。

    ”陳政委很少有這樣不耐煩的時候。

     江醉章碰了一鼻子灰,卻不覺得難為情,坦然自在地退了出去。

     彭其仍舊盯着辦公桌那隻角,一語不發。

     陳鏡泉無奈,隻得談起正事來,他不帶感情地說:“北京來電話,要你今天到北京報到。

    本來要開幾天黨委全會,現在開不成了,隻能用一上午時間讓你向大家表個态,大家也對你提點希望,希望你這次上京要把态度搞端正一些。

    這個工作我們不能不做,是個責任問題。

    等一下你先聽聽大家的意見,然後自己表示一下态度,會就這樣開,你有什麼意見嗎?” 彭其像木頭似的沒有反應。

     “中午你回家看看,準備幾套換洗衣服,把家裡的事安排安排,下午兩點上飛機,你看怎麼樣?” 還是不做聲,連點頭搖頭都沒有。

     “你額頭上那個包是怎麼搞的?”政委為了打破僵局,又問起老話。

     江醉章第三次從門外伸進頭來報告: “政委,有些同志要到服務社買東西去。

    ” “不要去了,開會!” 心煩意亂的陳政委呼地站起來。

     海面上烏雲翻滾,突來一陣強風吹進辦公室,是哪個粗心人沒有把窗鈎挂好,哐的一聲,碎了一塊玻璃,叮鈴鈴落在地上。

    陳政委轉過臉去,看見滿地碎玻璃,惋惜地歎了一聲。

    有幾塊碎片落在彭司令員的腳邊,他挪動穿着黑色皮鞋的腳,踩在一塊玻璃片上站起身,腳下嘁嘁嚓嚓發出碎裂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