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李國香轉移

關燈
誰來當活靶子、反面教員?離開了階級鬥争這個綱,今後農村工作怎麽搞?怎麽在大會小會上做報告?講些什麽?階級鬥争是威力無窮的法寶啊,丢掉了這個法寶,就有如一個雙目失明的人丢失了手裡的拐杖。

    難道真的到了四十幾歲,在政治運動的大課堂裡學到的一套套經驗、辦法,渾身的解數,過時了?報廢了?還得像小學生那樣去從頭學起,去面壁苦吟,絞盡腦汁,苦思苦熬地啃書本,鑽研農業技術,學習經濟管理?對於這個問題,她連想都不願意想,毫無興趣,并有一種本能的反感。

    一個隐隐約約的可怕的念頭鑽進了她的腦子裡:變了,修了,複辟了。

    她白天若無其事,不動聲色,晚上卻犯了睡覺磨牙齒的毛病,格格響。

     李國香是從自身的經曆、地位、利益來看待問題的。

    地委副書記兼縣委第一書記楊民高,明察秋毫,及時發現了外甥女的不健康的思想動向,危險苗頭。

    在一個深夜,做了一次高屋建瓴式的談話: “怎麽?對黨的路線、政策懷疑了?動搖了?這次就轉不過彎來了?不行啊!根據我們黨的路線鬥争曆來的教訓,适應不了每次偉大的戰略性轉變的幹部,必然為黨、為時代所淘汰。

    這種例子,這種人,你還見少了?縣委分工你主管落實政策,你不能個人意氣,不能以個人感情代替黨的政策,任何時候都要服從黨的決議。

    我們是下級,是細胞,不是心髒、大腦。

    就是萬一将來又說錯了,也是錯在心髒、大腦。

    我們離心髒、大腦遠着哪。

    我們隻是執行問題,責任不在我們。

    關於地富摘帽及其子女改變成分的問題,叫摘就摘,叫改就改嘛。

    萬一将來又叫戴,就再給戴嘛。

    過去叫抓,是革命的需要。

    今天叫放,也是革命的需要嘛。

    我們生是黨組織的人,死是黨組織的鬼嘛--” 舅舅就是舅舅,水平就是水平。

    對鬥争規律爛熟於心。

    隻有學會了在政治湖泊裡遊泳的人,才有這種自由。

    要不然,舅舅怎能當上地委副書記兼縣委第一書記?李國香就還沒有達到這個水平,還沒有赢得這種自由,還是個“三成生、七成熟”的幹部。

    所以她還隻是個縣委副書記。

    但她終歸會完全成熟的,會學得一手在政治湖泊裡自由遊泳的好本領。

     楊民高書記對李國香同志這次沒能敏捷、及時地跟上形勢、服從路線的轉變,感到懊惱、擔心。

    不識時務,不辨風向的死腦筋!作為上級,加上骨肉情分,他想得比較遠,考慮也頗周全:縣委機關裡,對外甥女和王秋赦的暧昧關系,近來又有些風言風語。

    小李子和省裡的丈夫繼續分居下去,也不是長策。

    應當跟省裡那位“外甥女婿”把利弊擺擺,上下一齊活動,通過組織部門先把小李子再提一下,調到省裡去算個正處級。

    今後再到地、縣來檢查指導工作,見官大三級,何樂而不為?楊民高書記把自己這意思委婉地(因有個組織原則問題)和外甥女透了透,外甥女心有靈犀一點通,頓然領悟。

     第二天一早上班,李國香從縣公安局呈報上來的大疊等待批覆的冤假錯案裡,首先抽出《關於一九五七年錯劃右派、在押犯人秦書田的改正材料》和《關於一九六四年錯劃新富農胡玉音的平反報告》兩份呈文來。

    她覺得這兩份材料沉甸甸的,像兩塊鉛闆,拿着十分吃力。

    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遲疑不決。

    她轉動着手裡的鉛筆,鉛筆也很沉,像一根金屬棒。

    力鼎於鈞、斷人生死的筆啊,為什麽有時大氣磅礡、字走龍蛇,有時卻枯竭虛弱、萬分艱澀? 擺弄了半天,李國香也沒有批出一個字來。

    她決定先給芙蓉鎮革委會王秋赦挂個電話,通個氣。

     “什麽?給他們平反、改正?”誰想王秋赦這寶貝一聽電話,就沖着話筒氣洶洶地直叫喊:“我想不通!想不通!你們上頭變一變,我們下邊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