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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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也便十倍百倍地如何睡你,我讓你死在我肚皮底下才曉得我吳升的厲害。

    我十來年等的就是這一天。

    是我的東西不回到我手裡,死都不會歇手。

    爛婊子,我叫你明白你跟的是什麼爛污男人,我叫你明白——” “噼啪”,清脆的兩下,吳升的臉熱了,又辣了,女人的手僵在半空中,黃泥沾在了男人面頰上。

    男人也愣了,這女人竟給了他兩巴掌。

    他一下子便對她刮目相看,剛才滿口的污言穢語,被打得無影無蹤。

     那極弱的女人,想來也是被自己的動作吓呆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半張着嘴,眼淚也吓了回去。

    男人與女人之間,一根遊絲在明明滅滅地晃動,一隻蜜蜂在茶蓬間嗡嗡地飛。

     山坳是被那“噼啪”的兩聲噼啞了,它顯出非同尋常的甯靜。

    一個孩子尖厲的叫聲劃破了突然凝固的空氣,這孩子隻來得及叫出一個“媽”字,那下一個“媽”字,便被悶住了。

    小茶像一根彎緊的青竹,嘣地彈得筆直,慘叫了一聲“喬兒”,便朝前撲去。

     與此同時,被打懵的流氓破腳梗男人也一躍而起,三步兩步,便把女人甩到腦後。

    待女人趕到出事地點時,男人已經大半個身子淹在糞坑裡了,正托着沾着一身大糞的嘉喬要往上扔。

    女人見了,頓着手腳就要歇斯底裡,被男人一聲喝住:“還不快給我接住!”便吓得閉住嘴。

    嘉喬被接了上來,放在草地上,女人又要哭,男人大吼一聲:“還不拉我一把!”女人便又不哭,兩隻手都去拉男人的手,一使勁,臭氣熏天的男人被拉了上來。

    他一把拎過了滿頭大糞的嘉喬,兩人便直往山澗邊跑,邊跑邊拿手拽了山道旁的箬竹葉,又用嘴巴一口咬下了滿嘴巴的茶葉,使勁咀嚼着。

    到了溪邊,吳升倒拎了嘉喬,屁股朝天頭朝下,隻往水裡浸,吓得嘉喬哭不出來,滿臉憋得通紅。

    小茶叫着:“你别這樣,孩子要凍壞的!”吳升說:“走開走開!我要脫衣裳了!” 他脫得隻剩一條短褲,跳到了溪坑裡,噗嗤噗嗤像條大打噴嚏的牛。

    嘉喬被他吸引住了,不再害怕了,他擡頭看看明晃晃的太陽,便接二連三地大打起了噴嚏,又皺着鼻子埋怨:“臭……臭死了……” 女人和小孩被轎子擡走的時候,吳升光着脊背,嘴裡咬着滿口的茶葉,目送着他們的背影。

    他渾身上下脫得隻剩下一條短褲,其餘衣裳在山澗裡洗了,正晾在茶蓬上。

    日頭濃亮,曬得背脊發癢,剛才他用溪水把自己一身好肌肉沖得透紅,綴滿雞皮疙瘩,現在暖洋洋的。

    他一直在接二連三地打噴嚏,打完了,很舒服,便四腳四手攤在草地上,雙眼明晃晃,金閃閃,心裡輕松,好像剛才不是跳進糞坑救孩子,而是已經把那女人生吞活剝幹了,渾身的燥熱冰消了,多年的宿怨一筆了了。

     他便四腳四手攤在阡陌上,高聲吼着《鬧五更》: 一更一點白洋洋,一個情郎,依呀呀得喂, 一個情郎,情郎思想大姑娘, 招招手,夜夜想,呒不湊成雙。

     依呀呀得喂,呒不湊成雙。

     …… 吼着吼着便聲音輕了下去,困着了,竟還有夢。

    他成親了,新娘子自然是小茶,從前他也常做這樣的夢,每一次小茶都是笑着的,心滿意足地跟着他拜堂。

    這一次卻不是,小茶像一條失水的魚兒半翕着嘴,欲說還休的樣子,兩行清淚,慢慢地從她的面頰上爬下來了。

     吳升醒來後發了一會怔,天色白灰了,他打了一個大噴嚏,青草氣從身下一湧而上,晾在茶蓬上的内衣已幹,馬甲還潮着,吳升都套上了。

    收拾得整整齊齊,到茶清的墳上去跪别:幹爹,幹爹!他嘴裡叫着,心裡已不再懷疑吳茶清究竟是否認過他這個幹兒子。

    不管怎麼樣,我得做你的兒子,惟一的兒子。

    我要做杭州城裡最好的行倌,還有,我得把老婆孩子接到杭州來了。

     當他想到他得接老婆時,他跪在幹爹的墳上,委屈地哭了。

    斜陽照在了茶園與墳地之間,所有那些人間無法言傳的深刻的欲望和無法實現的占有之心,便被脈脈地籠罩在溫情傷感中了。

     杭天醉沉迷于大煙的那一年,也是吳升發奮圖強的那一年,也是趙寄客正跟着黃興在南京密謀反袁獨立的那一年。

    此時,距杭州光複已經有兩年多了。

    時局停滞着,又爆發着,宋教仁被袁世凱暗殺的日子裡,杭天醉的兩個兒子,已經虛齡十二,他的那對雙胞胎也已經過了五周歲的生日。

     兩年多來,他得不到趙寄客的任何消息。

    他糊裡糊塗地,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就和吳升厮混在了一起。

    吳升逢人就吹他家少爺在辛亥義舉中如何勇敢,天醉聽了,有時得意,有時肉麻,有時無聊。

    吳升不管,三天兩頭往吳山圓洞門跑,在這突然虛空了的杭家偏院中胡說八道,唾沫橫飛,使杭天醉又看不起他又離不開他。

     小茶對他心存戒意,但從不在丈夫面前提醒。

    她的想像力遠遠低于吳升的行動。

    她也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為什麼一邊高呼不把她睡了誓不罷休,為什麼又飛速回了一趟老家,立刻接了黃臉老婆和一堆孩子來。

    小茶松了一口氣,現在吳升已經是一個有家有業的體面男人了,她和丈夫也都已習慣了吳升定期為他們送銀元來了。

     隻有嘉喬對吳升的喜愛充滿了兒童的純真。

    現在,他常常坐着吳升的包車去候潮門,有時還住在那裡。

    吳升和他在車裡并排坐着,搖啊搖,吳升說:“嘉喬,你認我做幹爹好不好?”嘉喬眼睛都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