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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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有一絲甜味——什麼都發生過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

     飛機又回來了,飛得很低,發出了很大的響聲,得放漲紅着臉對父親說:“爸爸,我這次是從天台山偷跑出來的,表叔要送愛光去雲南,這還是我和表叔一起出的主意。

    可我實在是想見她一面。

    我知道這樣做很危險,所以我沒找别人,找了你。

    我不能再連累我們杭家人了,我已經把大哥給害慘了。

    現在我哪裡也沒去,你想辦法讓她到琅珰嶺上來等我好嗎?” 杭漢摸了一下兒子的頭發,兒子東藏西躲,竟然已經年餘。

    父親願意為他上刀山下火海。

    他說:“我也受着監督呢,不準随便進城。

    不過我可以想想看,能不能讓你妹妹替你跑一趟,我明天能夠見到她。

    ” 春天來得早,西湖郊區群山間的明前茶綻出了嫩芽,采茶姑娘們上了山。

     杭迎霜因為突然下來的任務而很僥幸地躲過了對她的責難,他們這支文宣隊跟着全校初中生,一起來到了翁家山煙霞洞旁。

     采茶是個看上去快樂實際上非常累人的活兒。

    往年采明前茶是斷斷不會要這些學校的女學生的,為隻為今年九大召開,要從月初開到月底,而龍井茶曆史上就是貢茶,四九年以後不叫貢茶了,叫人民大會堂需要的茶。

    這次九大在人民大會堂開會,頭一個點了名的,就是這龍井。

    大批量的采摘,人手就一時不夠,這事情恰好讓翁采茶負責,還是吳坤給她出的主意,找一些中學女生到龍井茶鄉學農勞動,光榮的任務就是替九大采茶。

    迎霜她們這些女孩子,這才來到了茶區。

     來雖來了,還不是一上手就行的,學校方面特意安排了兩堂課,一堂是老貧農的憶苦思甜,一堂是茶葉工作者講解有關采茶方面的知識,迎霜一見那老頭兒眼睛就直了,那不是龍井村的九溪爺爺嗎?大爺爺和九溪爺爺有些交往,迎霜一看到就認出來了。

     但九溪爺爺會幹活不會說話,一說話就要豁邊,講到不該講的範圍之外去。

    比如憶苦思甜,他一憶兩憶,就從舊社會一直憶到六〇年:六〇年的那個苦啊,沒飯吃啊,那也是真叫苦啊!聽得老師們直跺腳,坐在台下的同學們哄堂大笑。

    六〇年沒飯吃的苦,其實在座的同學們那時五六歲了,都是吃到過的,雖然小,也已經有了記憶,但後來飯吃飽了,也就不提這段家醜了。

    現在讓這苦大仇深的老貧農一說,不但不覺得同情,反而好笑——好笑這貧下中農老頭兒真沒覺悟,反動話都那麼一本正經說到大會上來了;又好笑他雖那麼說,卻也是真話,雖然反動,但誰也不會去告發他。

    九溪爺爺一邊被人家客氣地往下架,一邊還扭着腦袋想跟人評理:六〇年沒飯吃是真的苦啊,我也沒有說假話,六二年就開始好起來了,六五年飯讓你吃飽,好茶也吃得到了,前些年哪裡吃得到……一直架到外面茶蓬裡,還能聽到他奮力辯解的聲音。

     因為有了九溪爺爺的教訓,再講采茶知識,學校專門到茶科所去請專家,挑來挑去,竟然挑到了杭漢。

    他是一塊臭豆腐,聞起來雖臭,大家卻搶着要吃。

    看來學校方面也不一定知道杭漢就是杭迎霜的父親,總之父親走上那臨時的講台後也沒有對迎霜流露出特殊的感情,他的目光漫射了一下台下,在女兒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了隻有迎霜才能感覺到的笑容。

    迎霜的脊梁骨一下子挺了起來,一陣深刻的自豪感升起在她的心間——那是我的爸爸啊,是我的爸爸來傳授知識了啊,她取出小本本,目不轉睛地盯住了爸爸。

     也許這就是杭漢一向的工作作風,也許這裡面确實夾着父親對女兒的特殊的感情,總之,那天杭漢的有關龍井茶的采摘課,講得非常用心,非常仔細。

     他先講了采摘茶葉的重要意義。

    他說,采摘茶葉,既是茶樹栽培的結果,又是茶葉加工的開端,它關系到茶葉品質和産量,也關系到茶樹生長的盛衰和壽命的長短。

     接着他開始說龍井茶的特點以細嫩見長,細嫩裡頭還要再分品級,分為蓮心、雀舌和旗槍。

     他又講到了采摘的标準:若按季節,春茶是按一芽一葉的标準開采的,清明前後采的是特級茶和高級茶,到了谷雨前後至立夏,那就可以采一芽二葉了,再遲一點,也可以采一芽三葉了。

     再接着,他說到國家定的标準,收購茶葉,都是有标準樣品的,一至八級,再加上一個特級,那就一共有九個等級了。

    若要說以鮮葉的标準——杭漢說到這裡,舉起手裡的鮮茶嫩芽,告訴大家,現在大家采的特級龍井茶,就是這樣的:一芽一葉,或者一芽二葉初展,芽要長于葉子,芽葉間的夾角很小,芽葉的長度是二至三厘米。

    等到采一至二級的茶葉時,芽葉的長度就基本相同了,葉片也要略略大一些了。

    再到三至四級時,采的就是一芽二葉到三葉了,葉子也開始長于芽了,葉片也就更大了,到了五至六級,葉芽裡頭就可以夾着幼嫩的對夾葉了,葉子可以長到五厘米了。

    至于到了七至八級,葉子就已經長到極限,不再長了。

     他講課的時候,又是實物,又是圖片,坐在下面的同學們紛紛站了起來伸出手去,嘴裡就嚷着: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迎霜靜悄悄地坐着,她看不到父親了,隻看到一片雀躍的手。

    一會兒,大家都坐了下來,像擊鼓傳花一般地傳遞着那枚小小的芽大于葉的龍井鮮茶芽,一直傳到了迎霜的手裡,迎霜就不再往下傳了,她輕輕地把這枚芽茶放在手心,她擡起頭來看了看父親,父親的目光掠過了她,盯在窗外的茶山上,父親開始講采摘期了。

     如果不是父親告訴她,那麼,會有誰讓她杭迎霜知道,茶樹剛剛吐露出春芽的時候,茶農就開始在三月的春風裡開采,那是被稱為“摸黑叢”的呢。

    而春茶為什麼不宜留真葉,為什麼要洗叢呢?那是因為春茶留下的真葉到夏茶時會轉青,那就被茶農們稱為“抱娘茶”了。

    這些抱娘茶半老不老的,會在采摘夏茶的時候被摘下來,影響夏茶的質量啊。

     至于說到采摘方法,父親說得多麼好,“采定級,炒定分,”采摘是茶葉品質中多麼重要的一環啊。

    這裡的茶農曆來用的都是提手采摘法。

    父親模拟了一下這種采摘法的樣子,真像采茶舞裡那些姑娘的采茶動作啊:手心向下,大拇指和食指夾住魚葉上的嫩莖,輕輕向上那麼一提,看着的同學們都輕輕地會心地笑了起來。

    父親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