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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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年的都有,這是并不奇怪的。

    這裡的華頂雲霧茶非常有名呢,到山頂喝茶去吧。

    ”得荼淡淡地說着,站了起來招呼大家快走,他發現山裡的氣溫的确很低。

    剛進山時有人就交代過他們,說華頂山上無六月,冬來陣風便下雪。

    現在已經入秋了,他們剛才汗出得前背後背都貼住,現在卻涼飕飕的有些抗不住了。

     要是兩年前能夠到國清寺天台山來一趟,杭得荼的心情會和今日天壤之别吧。

    那時他還想對日本國與中國茶事活動的淵源關系專門寫一篇論文,非常想親自走一走當年日本高僧最澄走過的地方。

    公元九世紀初,最澄到國清寺學佛,回國後開創日本天台宗。

    第二年其弟子空海再來天台,他們都帶回了茶籽播種在日本本土。

    宋代日僧榮西再來東土,到天台萬年寺學佛,回國後撰《吃茶養生記》,開篇便說:茶者,養生之仙藥也,延壽之妙術也;山谷生之,其地神靈也;人倫采之,其人長命也,天竺唐人均貴重之,我朝日本酷愛矣。

    得荼當時還有心情注意到榮西關于佛理與茶理之間的那種特殊的觀照。

    按照佛教之理,榮西在書中論證五髒的協調——心、肝、脾、肺、腎的協調,乃是生命之本,同五髒對應的五味,則有苦、酸、辣、甜、鹹。

    心乃五髒之核心,茶乃苦味之核心,而苦味又是諸味中的最上者。

    因此,心髒,也就是精神是最宜于苦味的。

    這些書本上輕輕松松接受到的東西,現在重新感受,卻完全不一樣了。

     那小釋一邊跟着得荼他們走,一邊悄悄地問得荼:“杭老師,你怎麼知道的東西那麼多啊?”得荼想着自己的心事,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你是說我知道茶吧。

    你知道得也不比我少嘛。

    再說,我本來研究的就是這個,專業嘛。

    ” “我也是專業啊,”小釋突然興奮起來,貼着得荼耳根,“茶禅一味啊,我在寺裡就是專門侍弄茶的。

    ” 得荼的細長眼睛睜大了,目光一亮,小釋不說,他是不會問他的。

     “你是山下國清寺還俗的吧?” “也不叫還俗。

    運動一來,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我們國清寺的師兄師弟都被趕跑了。

    我不走,就到山上茶場裡等着。

    ” “等什麼?” “等着有一天再回寺啊!”小釋自信心十足地回答。

     得荼站住了,問:“你怎麼知道你還能回寺?” “杭老師,你怎麼啦,你不是讀書人嗎,你怎麼也問我這個?書上不是都寫着嗎?曆朝曆代,種種劫難,反正總是要輪回的啊。

    沒有毀寺,哪裡來的建寺啊?哪裡會總是這樣下去的呢,阿彌陀佛,你不是也要回去教書的嗎?” 得荼真沒想得那麼遠,他甚至有點吃驚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回去教書呢?” 小釋得意地說:“猜猜也猜出來了,你不回去教書,你跑到山裡頭來幹什麼?你不好在城裡頭搞運動啊。

    我看出來了,你要是出家,肯定是個高僧。

    ” 得荼想了想,說:“我永遠也不會出家。

    ” “為什麼?你有家嗎?如果你有妻兒,你可以在家當居士啊。

    ” “我也不當居士。

    ” “啊,我知道了,你有女人,破不了執。

    ”小釋得意地說。

     登至華頂,天已傍黑,人們将歇下來。

    聽山風陣陣,心中便有些戚戚。

    剛從杭州城跑出來的時候,一心隻想有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身,現在這個地方算是安全了吧,不知怎麼地卻開始想念起不安全的杭州城來。

    小釋給他們一個個安頓好,又跑去燒水,一會兒開水上來了,每人沖了一碗茶。

    得放便問得荼,這是不是他剛才說的雲霧茶。

    得荼到底沒有爺爺的那點功底,他隻聽爺爺說過,好茶未必都是明前茶,比如華頂茶,便是谷雨後立夏前采摘細嫩芽葉制成的,但他自己也沒有看到過,更不要說是嘗了。

    現在看到大粗碗底躺着的這種山中野茶,條索細緊彎曲,芽毫壯實顯露,色澤綠翠有神,一股熱水沖下去,香氣就泛了上來,嘗一口,還真是滋味鮮醇。

    雖如此,還是不敢妄加斷語,眼睛就看着小釋。

    那小釋真是個機靈的人兒,想必在國清寺時也是個稱職的茶僧,一邊給各位倒茶,一邊就口占詩一首:“江南風緻說僧家,石山清泉竹裡茶,法藏名僧知更好,香煙茶翠滿袈裟。

    各位現在喝的,正是華頂雲霧茶。

    ” 杭家人雖然茶字挂在口上,其實這些年來,和大家一樣,也喝不到什麼名貴茶,爬了這一日的山,口又渴了,如今一碗下去,真是醍醐灌頂,瓊漿玉液一般,紛紛地隻道“好茶”二字。

    得荼頭上密密的汗出來,心裡卻一下子清了許多,坐在床闆一頭,說:“可惜是過了炒茶的季節,否則真是要好好看看你們是怎麼樣制作這茶的,和龍井茶真有另一番特色。

    ” “這有什麼難的,我跟你一講你就明白了。

    鮮葉攤放,下鍋殺青,再攤涼,用扇子扇水汽,再揉,再烘,再攤涼,再扇,再鍋炒,再攤涼,再炒,再幹,再攤涼,再藏。

    ” 小釋說得快,大家又不是真正懂制茶的,滿耳朵聽去都是攤涼。

    就有人笑說:“這茶可真是夠熱的,隻管攤涼。

    ”小釋卻一本正經地說:“這就叫水裡火裡去得,熱裡冷裡經得嘛。

    沒有這番功夫,哪裡來的好茶。

    做人也是一樣的,也是要攤涼的,你們這會兒不是正在攤涼嗎?” 各位端着茶的,正喝得起勁,聽了這小釋一番話,竟然都如中了機鋒一般,有些愣怔起來了。

    得荼便到屋外茶園去領略天風。

    小釋跟着出來問道:“杭老師怎麼還不休息啊?”得荼笑了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