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燈
蓋房子,抓床子嗎? 陳詠明過去是機床廠的廠長,當然要抓床子,不抓床子還叫什麼機床廠。

     不蓋房子行嗎?讓工人睡到露天地去?廠裡不要擴大再生産? 還有人說,陳詠明到哪兒,哪兒不聽招呼,老當違法戶。

    中央下的文件,他老有他的看法,和部裡擰不到一塊兒。

     和中央保持一緻,是指大方向的一緻。

    在一些具體問題上,有些不同的看法,也是正常的。

    有位中央領導同志說過嘛,“不唯上,不唯書,要唯是。

    ”這個“是”,指的就是靠實踐,靠實事求是。

    有些人一辦起事情來,偏偏就忘記了這個原則。

     對陳詠明這個人,究竟怎麼看呢?好像鄭子雲也老和别人唱反調。

     由于陳詠明是個敏銳、敢說、敢幹、敢負責的人,這就免不了要當出頭鳥,免不了要挨亂槍子兒。

    等到後來,事物的發展終于證明了他的正确,桃呢,早讓那些能說會道、花言巧語的人摘跑了。

     “文化大革命”後期,陳詠明一出來工作,就恢複了“文化大革命”中破掉的規章制度、組織機構。

    解放幹部,讓他們盡快地出來工作。

    又把靠造反上來的中層幹部送回車間。

    有人說:“蹲了幾年牛棚出來,還是這一套。

    ” 造反派說:“複辟倒退。

    你一上來,造反派下去了,你那幫狐群狗黨又上來了。

    這不是‘還鄉團’嗎?” 他說:“咱們這個革委會可是新成立的、革命的。

    你們造反,造誰的反?” 在對待知識分子的問題上,他很早就注意提拔技術人員,恢複技術職稱。

    那時,這些問題,還沒有個明确的說法嘛,還是團結、教育、改造嘛。

     不依靠技術人員怎麼行呢?剛進城的時候,帝國主義、國民黨不是預言我們管不好城市嗎?他們以為我們是從山溝裡來的,沒有文化,沒有技術,沒有自己的專家,但是我們可以依靠知識分子。

    有些同志,目光太狹隘,對知識分子,總是持着不信任的态度。

     光信任你、重用你,你能解決那些技術問題嗎?你不能幹,也不讓人家幹,怎麼行呢?光靠扛大活的辦法,能把社會主義現代化扛上去麼?我們的目标長着哪。

     在工資形式上,陳詠明搞獎勵制度、實行計件工資也比較早。

    那時,從全國範圍來講,還沒有提擴大企業自主權嘛。

    廠裡有一部分為數不多的活工資,每人平均五元左右。

    就是那一點活工資,真讓他搞活了。

    陳詠明說:“咱們不能幹不幹,五塊半。

    ”對完成生産定額、未完成生産定額以及超額完成生産定額的,都定了幾條杠。

    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平均主義,對調動工人的積極性是有利的,特别在破鐵工段搞計件工資。

    原來破鐵工段生産率很低,全靠拼體力,把大塊的廢鐵破開、砍碎成爐料化鐵。

    陳詠明搞的又是無限計件,完成一噸任務,該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

    不封頂,不限制超額多少之後就不許超。

    這麼一來,使那個工種的生産效率提高了三四倍。

    那個時候就這麼幹,不叫做“頂風上”嗎? 搞戰備工程的時候,讓廠子裡自籌資金,自籌材料,自籌施工力量。

    動員報告說得血糊哩啦:“備戰工程搞不好,老人家睡不着覺。

    ”廠子裡對這“三自”有意見。

    上頭還說:“不要踢皮球。

    我這裡一樣沒有,有也不能給你們,還要支援第三世界的弱小民族呢。

    ” 自籌?錢從哪裡來?隻有攤入成本。

    而擠占成本又成了陳詠明一條罪狀。

    可是,讓廠裡掏腰包,掏得起嗎? 材料哪兒來?國家分配給廠裡的材料,有些品種規格根本就是零。

    有的品種規格隻能滿足百分之八十的需要。

    他找不出材料,隻好拿産品去換。

    不以物易物,能完成你的任務嗎? 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時候,部裡召集在京各廠表态,并且通知各廠停工停産,收聽大會實況。

    陳詠明就沒有執行。

    他一不表态,二不停産,說:“毛主席不是說了嗎?業餘時間鬧革命。

    你要是業餘時間開會,我就聽,工作時間不行。

    我們有國家任務在身,不能停産。

    ” ………… 他就是這麼個人,你想抓他的小尾巴?沒那麼容易。

    我們這套辦法,說嚴嘛,嚴得不得了。

    不許這樣,不許那樣。

    如若這樣,黨紀上如何如何,如要那樣,國法上如何如何,吓人得很。

    說到疏漏嘛,又可以說處處有縫可鑽。

    陳詠明算把我們這套辦法琢磨透了。

     這,不是現時當廠長的好材料嗎? 那時候,宋克倒沒說陳詠明不好。

    宋克急着回部裡上班,陳詠明不到任,他就脫不了身。

    不管是陳詠明、何詠明還是朱詠明……隻要來個人,趕快讓他脫身就行。

     陳詠明曾請求宋克晚走幾天,哪怕晚走半個月,幫他熟悉熟悉情況。

    宋克連一天也沒多留,把陳詠明倉促地推上了陣。

    好像晚回部裡一天,那個局長、部黨組成員的位子就會讓誰搶了去。

    在部裡當個局長自然比在基層當個廠長舒服多了,好幹多了。

    一個廠長,要能文能武,能踢能踹,經打經摔。

    所以鄭子雲認為幹部應該交流。

    當部長、局長的,應該到企業、到基層幹幾年,把上層工作和基層工作的經驗結合起來,工作就自如多了。

     現在呢,宋克看着陳詠明處處不順眼兒了,甚至有意地挑刺兒。

    原因很清楚,因為陳詠明在汽車廠的工作很有成效,組織部門有意将他作為重工業部副部長候選人。

    這就脅迫到宋克的切身利益了。

    田守誠早已向宋克許過同樣的願,所以才把宋克從汽車廠弄回來,又安排個部黨組的成員,這都是為宋克當副部長鋪下的台階。

     難道宋克已經按捺不住,非要自己出面寫這麼一封不聰明的信嗎?唉,利令智昏噢…… 鄭子雲準備回他一封信,為了這封回信,他必須親自到廠裡看看。

    究竟宋克反映的情況有幾分是真實的呢?他的話說得那麼肯定—— 子雲同志: 你好。

    前天我收到了曙光汽車制造廠兩名中層幹部的來信,信中提到一些問題,要求我有機會一定向田部長反映。

    他們反映的問題是聽說最近部裡和某報紙準備寫文章表揚曙光汽車制造廠的領導,對此他們很有意見。

    他們說汽車廠有點進步,但問題很多。

    生産一直上不去,貸款已達××元,流動資金已達××元,職工總數已達××人,另外尚有大集體職工××人,家屬工××人。

    廠裡利用福利籠絡人心,隻抓生活,不抓生産。

    通過非法手段搞到基建材料,大興土木,組織本廠職工自蓋工人住房,發生了嚴重的傷亡事件。

    并違反财經紀律,将此項用款攤入成本。

    生産上品種質量問題很多,管理問題也很多,有些,甚至是方向性、路線性的錯誤,如撤消政工組、大慶辦。

    中層幹部中大多數不安心在曙光汽車廠工作。

    幹部不安心,工人有意見,在這種情況下表揚廠領導,隻能起反作用,引起廣大職工的不滿。

    信中還提到某報過去表揚××同志,引起了一場風波的問題。

    為此他們建議要慎重對待,否則将會引起群衆更多的意見。

     因為我不了解情況,提不出具體意見,他們要求我一定把他們的意見報告田部長,我隻好如實地反映一下,請他參考。

    為此,有機會的話,請你向田部長報告一下。

     敬禮! 宋克 根據這麼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反映,就說不能表揚陳詠明。

    笑話,管得太寬了吧。

    作者願意寫,刊物又願意發,重工業部有什麼權力壓制人家。

    信裡反映的情況,是不是屬實?随便寫封信,既不調查,也不研究,就把一個人否定了,對同志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那是一個人,又不是一隻小狗、小貓。

     現在的事情就是這麼難辦,既不能批評誰,也不能表揚誰,全都摽着勁兒。

    把這些勁兒用到正經地方去,能幹多少事。

     到曙光汽車廠,該看哪些地方,鄭子雲心中有數。

    他多次到過這個廠,熟悉這裡的情況,有些情況不用人介紹,自己就能有個比較。

     鄭子雲首先去的是食堂。

    他清楚,這地方如同人家的後院,在這裡,可以看到在富麗堂皇的前廳裡看不到的東西。

    水泥地闆沖洗得幹幹淨淨;擱闆上,以及盛滿調料的瓶瓶罐罐上沒有漬着黏手的油泥;水池裡或案闆上也沒有堆着用過未洗的碗盞。

    炊事員們是精細的,就連洋白菜根,也用醬油和味精腌過,做成可口的小菜。

    大師傅的精細,說明他們安心這個工作,不像有些食堂,煮豬食一樣,用鹽水熬一大鍋白菜幫子了事。

     托兒所已經整修一新。

    院子裡的垃圾也已清除。

    滑梯、轉椅、壓闆上新刷的淺藍色油漆,在冬去春來的緩慢交替中,更顯得賞心悅目。

    每張小床的床頭,貼着拟人化的動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