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返甯安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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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在外頭叫人家欺負了的孩子跑回家又找不着娘一樣的心情。

     永生的心在沉沉地下墜着,翻來覆去合不上眼。

    忽然,傳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

     這是誰哩?細心的翠花一下子就聽出是志勇來叫門了。

    她一骨碌爬起來,隻是驚喜地說出“志勇”兩個字,就一邊披衣伸袖一邊向外走去。

     人們常常是這樣——盡管明知某種事情必将發生,但它一旦真的發生了,仍免不了會産生激動的心情。

    翠花開了門,和志勇一見面兒,就一頭撲上去,緊緊地抓住志勇的兩條胳臂,好像怕他還會馬上消逝掉似的,久久地不肯松開。

    這當兒,志勇輕輕地叫了聲“娘”,将頭埋進娘的懷裡。

    楊翠花摸着志勇那毛茸茸的頭頂,淚水越來越多,笑紋越來越密,心裡有千言萬語,嘴裡吐不出一個字來。

    她太激動了。

    頃刻,她望望星空,瞅瞅四周的夜色,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道: “我不是又在做夢吧?” “看來你是常做這種夢吧?這會兒可不是做夢了!” 翠花扭頭一望,魏大叔也披着衣裳出來了。

    後邊還跟着魏大嬸。

    魏大嬸說: “這是啥地方?快屋裡去!” 屋外發生的這一切,永生在炕上全聽清了。

    可是,他沒走出來。

    叫不了解他的人看上去,就像他對志勇的半夜歸來無動于衷似的。

    其實,這時永生的心裡,同樣是既高興又激動,其程度,不次于任何人,包括當娘的楊翠花在内。

    不過,他不願意當着兒子的面,把這種心情毫無保留地、毫無控制地一下子傾瀉出來。

    說真的,要是換個别人,在這種情況下,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那種驚喜的強大沖力,是想控制也控制不住的。

    可是,生活的磨煉已使永生有一種克制熾烈感情的力量。

     志勇走進屋來。

    他莊重地站在爹的面前,像個得勝而歸的“将軍”似的,說道: “爹,我回來了!” 永生笑望着挺然而立的兒子,點點頭說: “才一年,變得像個大人樣兒了!” 志勇那雙視線趕緊從爹的臉上移開,可又覺得不知往哪裡看好,隻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兩手卷起衣角來。

    他這突然變化了的表情,和他方才那股威威勢勢的勁頭顯得很不協調。

     接着,志勇和爹娘說起了離别一年的經過來。

    當他正神氣活現地講到打虎遇險的情景時,志剛被娘的笑聲驚醒了。

    他一睜眼望見了志勇,帶着一副睡态跳下炕來,兩手卡住志勇的腰杆舉上屋頂。

    志勇在志剛的頭頂上,朝下俯視着志剛那喜淚橫流的笑面,腼腆地叫了聲“哥哥”。

    志剛剛放下志勇,志堅也醒盹了。

    他那睡得漲紅的臉上,烙了幾道斜印子,額頭上排了一層米粒般的汗珠兒。

    他一手揉着惺忪的眼睛,一手輕打了志勇一撇子,樂呵呵兒地說: “你怎麼回來啦?” “我早就回來啦!” “你知道我們回來?” “當然知道!” “咋知道的?” “估計的呗!” “淨吹!” “吹啥?這不是明擺着的——”志勇說,“我找不着爹娘以後,心裡就琢磨:‘我到哪裡去呢?’琢磨來琢磨去,琢磨出一個主意來:回老家。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爹報仇的決心那麼大,早早晚晚總有一天要回老家的,我就先回去等着他。

    我回來以後,又琢磨:爹娘要是回來,投奔哪裡呢?我想,一是甯安寨,二是雒家莊,三是龍潭街……反正不外乎這些地方。

    于是,我從回來後,就總是在這一帶轉來轉去……你看,這不真等上你們啦!” 永生聽了志勇這些話,心裡說:“志勇自個兒闖蕩這一陣,比原先長出息不少,心裡的故事兒多了……”翠花親昵地點一下志勇的前額說:“都說你心粗,粗不粗的還有點小道道兒呢!”志剛關切地問:“志勇,你回來後,這些日子咋混的?” “哎喲!俺志勇這孩子可勤啦,一天也不閑着!”魏大嬸插嘴說,“光我知道的——打過短兒,挑過腳兒,撐過擺渡,拉過纖……” “我那不光是為了混飯吃,”志勇說,“也是為了出去各處跑跑,好打聽爹娘回來的消息。

    因打聽不到爹娘回來的消息,我還偷着哭過好幾回哩!”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爹的煙袋,便從衣袋裡掏出來,向爹遞過去說:“爹,你丢在山洞裡的煙袋,我給你帶回來了。

    ” 永生接過這個沒有嘴子的煙袋,蓦然地想起了門大爺,又從門大爺想到了窮爺們的苦難,想到财主們如今仍在橫行霸道……他想着想着,那股因找不着黨而産生的急切心情,又湧上來了。

    說真的,這時永生的心景,和志勇打聽不到爹娘的消息時的心景很相似。

    因此說,志勇的到來,固然是一件喜事,也确實在梁永生的心裡激起一些興奮的浪花。

    可是,這件喜事,又怎麼能把永生因找不着黨而産生的焦急心情壓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