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逼進興安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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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

     幹燥的秋風,吹散了炊煙,吹彎了樹頭;它又卷着褐色的土沙,追逐着成群的落葉,滾過荒涼的山野,吹進了徐家屯馬掌爐的小土屋。

     七零八碎的窗戶紙,哧啦哧啦地響着。

     屋裡,爐火熊熊——鐵匠師傅們還沒煞作。

     汗流浃背的梁永生,左手拿着鐵鉗,右手拿着錘子,站在用木墩支起的鐵砧旁邊凝視着爐火。

    他上身光着脊梁,腰裡紮了個圍裙。

    這圍裙,被火星燒得千孔百洞,快像個篩子底了。

    為了防禦錘打熱鐵迸出的火花,他的腿腕上綁着破襪片兒,蓋在腳跗面上。

    趙生水拄着大錘站在永生的對面,時刻準備着給他打下錘。

    唐春山站在永生的身旁,一隻腳朝前伸出半步,一推一拽地拉着大風箱。

    風箱上那進風口處的忽搭兒,呱嗒呱嗒地發着有節奏的悅耳的響聲。

     一幫不嫌熱的孩子們,揣着好奇的心情站在旁邊瞅着,對鐵匠師傅們這種傲岸的勞動神态,報以敬重的目光。

    梁永生用火鉗從洪爐中撤出燒紅了的鐵條,同時關照孩子們說:“閃開!”孩子們向後退去了。

    叮叮叮當當當的錘聲響起來。

    伴随着大錘小錘間雜交織的響聲,迸出的鐵花圍着梁永生的身子嗖嗖飛濺。

    這是孩子們興緻最高的時刻。

    他們樂得直個拍呱兒喝彩:“再大點勁兒!再大點勁兒……”他們的喝彩,引得從沒有窗棂的後窗口又鑽進兩個好奇的小腦袋。

     他們夥計仨,一邊打鐵一邊閑聊。

    這根打涼了的鐵坯插進爐火後,那根剛斷了的話弦又接上了。

     生水說:“老梁手頭兒真巧,才二年多,超過我了!” 永生說:“别燒我了!還不是你這師傅們拉扯出來的?” 春山說:“說别的是瞎話。

    當下老梁頂了作,我輕松多了!” 說到此,梁永生鉗着鐵坯放在鐵砧子上,又是一陣緊張的忙碌。

    過一陣,梁永生用鉗子夾着那打好的深灰色的馬掌,往涼水裡一蘸,“哧”的一聲,接着一甩腕子,扔到一邊去了。

    梁永生趁這個空兒,裝上一袋煙,一邊抽着一邊說: “趙大哥,夜來個你老家來的啥信?” 趙生水瞪着直眼,久久地出神不吭聲。

    他的臉上,就像暴雨将至的天空一樣,變化無常。

    沉了老大晌,他這才帶氣地說:“别提它!一提活氣煞!”他這一句,鬧得梁永生和唐春山全蒙了點,都覺着心裡沉甸甸的。

     春山說:“倒是出了啥事兒?說說嘛!” 永生也說:“是啊!三個縫皮匠,賽過諸葛亮。

    你說出來,咱們好一塊兒譜謀個辦法呀!” 生水說:“老梁,你點子多,我信服。

    可是,這件事我就算說出來你也沒辦法。

    ” 梁永生将一塊鐵坯撤出爐火,放在砧子上打了一陣,又送回火中,拔出嘴裡的煙袋說:“說說看。

    ”趙生水先打了個歎聲,然後說:“我的弟弟叫日本鬼子抓‘勞工’啦!你想啊,要是把他用車拉進深山野林,往煤窯裡一填,有幾個活着回來的?再說,他一走,家裡舍下我的老娘,還有我們弟兄兩個的一幫孩子,可怎麼過呢?”永生問:“沈陽那邊也抓‘勞工’啊?”生水說:“我就是為了躲抓‘勞工’跑出來的!那時節,這邊還沒叫日本鬼子侵占。

    誰知,我剛到,日本鬼子也到了……”春山說:“那時你弟兄倆一塊兒跑出來就好了!”生水說:“一塊兒跑出來?家裡老的老小的小,還過不過?再說,這裡就是‘安樂窩’?”春山說:“這裡雖說也不好混,可是還不抓‘勞工’啊!”生水說:“你别着忙——快了!”永生問:“你聽到信兒啦?”生水說:“前日個我出去買鐵,聽到個荒信兒,說是日本鬼子全安置好了,就要抓‘勞工’……” 在他們說話的當兒,黑夜已把黃昏攆跑;那些圍在周遭兒看熱鬧兒的孩子們,也先後被大人叫回家去吃飯了。

    他們馬掌爐上的飯比較晚,所以還在繼續忙着。

    梁永生将燒好的鐵坯撤出來打了一陣,說: “看起來,往後越來越不好混呀!” “光吃‘大糧戶’的窩囊氣就早把我的肚子填滿膛了!”春山說,“從鬼子一來,憋在心裡的氣攻得頭皮直忽閃!往後要真抓我的‘勞工’,我就跟他拼了!”這時永生又想起李大叔說的“死要死個值”的話來,就說:“拼是最後一手兒,不能拿它當家常飯吃!”他把打好的馬掌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