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津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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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勁兒,心裡早就怄了。

    現在一聽他說話兒這麼牙碜,更覺得憋氣。

    他強力抑制住自己,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梁永生。

    ” “哼!窮不窮的倒起了個好名字。

    拉過洋車嗎?” “沒幹過。

    ” 癟鼻子聽了,眨眨眼,還故意把眉頭皺起來,無可奈何地輕點一下頭兒,然後轉向車保說: “唉!麼法子?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賃給他一輛!” “謝謝。

    ” “咱們是先小人後君子,把事說明白——”癟鼻子打了個噴嚏,又轉向梁永生,“丢了車,要按價賠償;壞了零件兒,要折價包損失;出車闖了禍,如果官家向車主追責,我就拿你抵罪;你跑了,找車保……”這時,永生越聽越刺耳。

    他想:賃輛車也真不易呀!永生真想不吃他這一注兒!可又有啥法子呢?所以當那癟鼻子腆着個黑臉問他怎麼樣時,他稍一愣掯,隻好硬着頭皮吐出一個字: “嘞!” “麼?” “中!” 癟鼻子把車保打發走,又領着永生來到停車棚。

    車棚裡,一拉溜停放着許多洋車。

    癟鼻子指着最西邊的一輛,向永生說:“喏!就把那一輛賃給你吧!”梁永生上眼一瞅,在車棚裡的所有存車中,頂數那輛破了,而且破得簡直看不上眼兒。

    因此,永生指着另外那些好車向癟鼻子說: “你賃給俺一輛好車不行嗎?” “你想賃好車?那好車不是賃給你這一号兒的!” “我咋的?既不少鼻子又不少眼……” “論長相你倒滿英俊。

    不過,賃好車弱車不論長相——論鋪保!” “我不是有鋪保嗎?” “你那個鋪保不能保你賃好車!” “這是啥話?” “就是說,要賃好車,得有頭有臉、家大業大的鋪保才行。

    ”癟鼻子一撇他那薄嘴唇兒,“你那鋪保是個開茶爐的,他砸巴砸巴骨頭也不值我一輛好車錢!你要萬一拉着我的洋車撓了丫子,我上哪裡去找你這個山東侉子?他賠得起我?”永生一聽癟鼻子的話說得這麼損,直氣得肚子一鼓一鼓的。

    尤其是那鋪保也跟着受侮辱,這更使梁永生火冒三丈,怒氣難消。

    可是,他一想起正餓着肚子等他掙幾個錢回去的大人孩子,又想起好心好意不辭辛苦為他找飯碗的周大哥,就極力忍住氣,露着壓抑住的憤恨表情說道:“這樣的破車還能拉人?”癟鼻子見永生話中有氣,就把黑臉蛋子一耷拉,連諷帶刺地挖苦道: “破車你趁多少?甭褒貶!要賃就是它;不賃兩散夥!不是看面子,這破車你也挨不上個兒!” 梁永生以蔑視的目光望了望癟鼻子,心中自己勸自己道:“得啦!就憑他這号德行,我值不當的跟他争情辯理!我就算把理說一當院兒,也等于對牛彈琴!迨将來攢下幾個錢,另想飯門不再給他趕蛋也就是了!”永生想到這裡,再次把攻到喉頭的火氣壓下去,按照“老規矩”,先把周大哥替他轉借的“車份兒”錢交上,然後架起車把忍氣吞聲地出門去了。

    當他走出大門口時,癟鼻子的嗓音又追上來:“記住!車捐錢還差兩塊一毛六。

    ” 梁永生再沒理他,一扭車把拐了彎兒。

    随着周圍環境的變換,永生那亂紛紛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今天和癟鼻子這場交道,使永生又懂得了許多事情。

    原先,他隻知道鄉間的大地主和窮人是冤家。

    後來,在德州要了幾天飯,才知道那些開鋪子的對窮人也很刻薄。

    現在,他更進一步明白了:城市上的大老闆,跟窮人也是冤家! 梁永生初進天津衛,人生地不熟,兩眼黑大乎。

    他架着車把順着大馬路毫無目的地朝前走着,東張張,西望望,隻見家家商店、洋行的櫥窗上,都擺列着一些五顔六色奇形怪狀的“舶來品”,不由得心中又想:“中國的商号為啥偏把些外國的洋貨擺在外頭當出頭?” 梁永生握住車把,拖着沉重的步子,揣着不平的心情,蒙頭轉向地走着,覺着就像正在做夢一樣!他過了勸業場,到了小菜市兒,擡頭一望,前邊是停着許多外國輪船的海河,心中一愣,忽聽那邊有人高聲大喊: “膠皮——!” 梁永生扭頭一望,隻見馬路對過兒站着一個穿洋服的闊人物,正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