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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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他帶到峽谷來的紅衛兵不但掃蕩了這裡的寺廟、教堂和納西人的東巴宗教,甚至還把人們夢裡的東西都趕出來批判了。

    夢是來世的影子,藏族人都這樣說,可是紅衛兵們說,我們不僅要革封建迷信今世的命,還要革你們來世的命,讓那些牛鬼蛇神永世不得翻身。

    那年月裡沒有一個人敢有夢。

     “活佛,我想進入到你的夢裡。

    你答應嗎?”楊新民真誠地說。

     活佛慈祥地說:“我們的夢,像大地一樣兼容一切。

    佛祖啊,峽谷裡第一個願意與你共夢的,竟會是一個漢族人。

    ” “一個罪孽深重的漢族人。

    ”楊新民說。

     其實,自從峽谷的氣候轉暖以來,六世讓迥活佛便在每個晚上做同一個夢。

    在這個夢裡卡瓦格博雪山和噶丹寺是永不變化的場景,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第一世讓迥活佛在夢裡看到的一樣。

    他先是夢見雪山下頹廢了多年的噶丹寺,荒草萋萋、斷壁殘垣,然後夢見煨桑的青煙在廢墟上萦繞;青煙過後,一排排的地基從廢墟上長出來了,就像地裡長出的莊稼;它們長呀長,勞動的号子和歌聲從地基處飄起來。

    舂牆的藏族人也是從地裡冒出來的,他們在老人的夢裡踩着雲彩忙忙碌碌,一面面的牆在他們的歌聲中長高,變厚,一座座的大房子像雨季時森林裡的蘑菇,在大地上拔地而起。

    啊,佛祖欣慰地笑了,神靈們重新回到了峽谷。

    峽谷的衆生輪回到了吉祥的善道。

    老人的夢執著專一,永恒不變。

     在開初那段時間裡,峽谷裡的人們都說紮西這老頭兒瘋了,放着收入可觀的門巴不當,一個人跑到噶丹寺的舊址上與野狗為伴。

    他們站在山梁上遠遠地觀望,“文革”燒寺廟的大火還讓一些人心有餘悸。

    他們看見老紮西像一個不服老的愚公,孤獨地在廢墟上爬上爬下。

    傍晚的時候縣醫院的楊醫生下班後會從江東過來,和老紮西一起幹活,兩人一直要忙到星星出來才會吃晚飯。

     他們面對龐大的廢墟,就像在打一場沒有指望的戰争。

    楊新民有一天洩氣地蹲在廢墟上偷偷地哭了,“活佛,一個人造孽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将來要洗清自己的罪孽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

    ” “不,洗清罪孽是一件最輕松的事情,就如你在佛的面前點燃一盞酥油燈。

    ” “我們倆光是将這廢墟清理出來,大概也要二十年。

    ” “我比你想的時間還要更長哩,一千年的時間,噶丹寺的廢墟都還壓在我們藏族人的心上。

    ” 楊新民覺得自己不是在一個活佛面前贖罪,而是在聆聽一個智者的教誨。

    他利用休息時間到噶丹寺的廢墟上幹活已經引得醫院上下的不滿,縣城就那麼大一個地方,拿政府工資吃飯的人本來就不多,現在的政策是要重用知識分子幹部,像楊新民這樣的大學生,雖然在“文革”中有過不光彩的行為,但人家自願到峽谷地區來援藏,思想已經改造得很好了,甚至傳說組織上正在考察他,要讓他當副縣長哩。

     雨季裡連綿不斷的暴雨使廢墟的清理工作進展緩慢。

    一個大雨滂沱的下午楊新民和讓迥活佛想把一根圓木擡到木料場上。

    在從一堆瓦礫上下來時,走在前面的讓迥活佛忽然腳下一滑,坐到了地上,後面的楊新民把持不住,圓木直往前沖,整個兒壓在了活佛身上。

    楊新民感到天都坍塌下來,“活佛啊——”他大叫道。

     圓木下的讓迥活佛已經沒有一點兒聲息,楊新民連活佛的脈都把不住了。

    但他像所有虔誠的藏族人一樣相信,活佛是不會死的。

    他冒着大雨背着活佛連夜往縣醫院送,天上的雷神發出一聲聲的歎息,閃電為楊新民照亮腳下的山道。

    楊新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過的瀾滄江,也許是飛過來的呢。

     即便是飛過瀾滄江的神迹,也不能和活佛死而複生的奇迹媲美。

    楊新民當然知道心髒停止跳動了一個多小時的人在醫學上意味着什麼。

    可是當他把活佛放在醫院的搶救床上,拿起電擊器準備為活佛強行起搏已死的心髒時,仿佛為了向他證明什麼,耳邊一個聲音溫和地對忙碌的他說: “别用那東西,當心傷着自己。

    ” 楊新民吓了一大跳,回身看活佛時,他已經在病床上目光柔和地望着他了。

    這時一個護士從外面進來,匆匆對楊新民說:“楊醫生,忘了告訴你,那東西是壞的,漏電。

    ” 電擊器從楊新民手中“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活佛……” 他流淚了。

    他相信了。

     活佛為建寺廟受傷的消息撼天動地,峽谷裡的人們不再觀望徘徊。

    半年後活佛恢複了身體,當他回到噶丹寺的舊址時,一大群老僧和百姓已經跪在那裡等待他的摩頂祝福了。

    他們說:“慈悲的六世讓迥活佛啊,我們都知道你陽光下的夢了,它和我們的夢一模一樣。

    ” 六世讓迥活佛感慨地說:“神靈護佑有信仰的人做同一個夢。

    ” 一個和讓迥活佛年齡差不多的放牛倌、從前寺廟裡的仁多堪布喇嘛說:“我在夢裡還聽見你誦經的聲音呢。

    你在夢裡閉關靜修的時候,是誰在靜室外面為你驅趕魔鬼啊?” 讓迥活佛微笑着說:“當然是你,精進忠誠的仁多堪布。

    ” 從那天以後,楊新民不當醫生了,他從漢地請來了一隊能工巧匠,親自指揮他們施工,親自審定圖紙,那些漢地的工匠都把他當成一個藏族人。

    廢墟上天天都有勞動的号子和歡快的歌聲,那情景和讓迥活佛往昔的夢一模一樣。

    供奉佛陀們的大殿和幢幢僧舍拔地而起的速度甚至快于讓迥活佛的夢。

    在這個世紀初,趙屠戶軍隊的炮火轟平了噶丹寺,但是寺廟在很短的時間就重新矗立在峽谷中,甚至比同樣遭到毀壞的教堂恢複得更快,教堂還有清政府的三十萬兩白銀作賠償,而寺廟全靠藏族人捐獻給來世的功德。

    盡管噶丹寺在這個世紀裡屢次遭到重創,但是人們重建寺廟的急迫心情,快于那些毀滅佛法者們的手腳。

    炮火和運動可以在一天之内讓一座有數百年曆史的古寺黃鐘毀棄,瓦礫遍地,可在信徒們的夢中,它卻一天也不曾消失過。

     實際上被毀壞的隻是寺廟的外形,它的内核像雪山一樣亘古不變。

    當第一座佛陀的法像在大殿裡立起來時,仁多堪布捧出了寺廟的鎮寺之寶、噶丹寺第一世讓迥活佛從蓮花生大師那裡傳承來的金牦牛——“藏巴拉”。

    當年紅衛兵燒毀寺廟前,是六世讓迥活佛把這尊純金的牦牛讓他的老師绛邊益西活佛連同寺廟收藏的上萬卷經書一起藏在雪山下的一個山洞裡。

    那個山洞就是傳說中蓮花生大師曾經修行過的山洞,它和印度相通。

    在災難深重的歲月裡,造反派曾經想找到這個山洞,刑訊逼供了無數人,可是有一次他們已經走到洞口了,神靈的法力卻讓他們看不見它。

     讓峽谷裡的官員們都感到吃驚的是,藏民們從雪山上用一百多頭騾馬,馱回了從前寺廟收藏的上萬冊經書。

    從前噶丹寺以收藏經書之豐富完整而在藏東一帶享有盛名,其中一套完整版《甘珠爾》和《丹珠爾》[4]尤為珍貴,相傳為明代時的木氏土司請來自拉薩的高僧費時三十多年,用雕版印刷完成。

    另外寺廟裡還收藏有上百部的《格薩爾王傳》抄本和刻本,以及《苯教大藏經》[5]、《紅史》[6]等重要經書和曆史文獻。

    一座寺廟就是一個民族的曆史,也是一個民族的圖書館。

    仿佛一切都在神靈的控制中,被毀壞的都能重建修複,萬劫不複的卻纖毫未損。

     寺廟有了經書和鎮寺之寶,就像傳統有了依據,為佛像的開光大典也有了厚重的分量,這麼多經書竟然一本也沒有被“文革”大火燒掉,實在是一個奇迹。

    特地前來參加釋迦牟尼法像開光大典的地區副專員木學文看着那院子裡小山一樣高的經書,感歎道: “當初是誰出的主意,把這些經書藏到了雪山上?這可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善事啊。

    ” “在很久很久以前,西藏的宗教受到了大劫難。

    ”陪在木副專員身邊的讓迥活佛仿佛不是對他一人,而是對峽谷的衆生講經說法一樣,蒼涼的聲音抑揚頓挫。

    “有上師受到神靈的指引,便把佛教的經典埋藏了起來。

    它們有的藏在雪山下的山洞裡,有的藏在老虎的窩裡,有的藏在大江的水底,有的埋藏在藏族人的腦子裡。

    到國家穩定,人民和睦相處,宗教信仰再次成為衆生的靈魂皈依時,這些被埋藏的經典才會被有佛緣的人挖掘出來。

    這就是西藏宗教的‘伏藏’。

    ” 木副專員聽入了神,良久才感歎一句:“可惜我們納西人的東巴經書,現在已經找不到幾本了。

    還有那些外國傳教士留在教堂的書,都被燒啦。

    不管怎麼說,它們也是一筆文化遺産。

    ” 23.陽光下的耶稣 解放以後,教堂作為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罪證之一,一直沒有進行過正式的宗教活動。

    它曾經被當作進藏解放軍的軍需倉庫,後來又作為右鹽田的小學校。

    學生們在教堂的大廳裡上課,過去外國神父布道的祭台成了老師們的講台。

    當然不會有耶稣畫像了,聖母像和聖約瑟像也被挪到一個角落,像一個被冷落的不受歡迎的客人。

    但是教堂四周牆壁上的宗教壁畫直到“文革”前都還存在,教堂那時并沒有受到多少破壞。

    後來身為教堂神父的安多德還記得,在他還是一個小學生時,經常在老師上課時走神兒,教室兩側牆上背着十字架的耶稣的畫像深深地控制着他的思緒。

    那時他還不知道這是大部分鄉村教堂裡都必備的宗教壁畫——“十四苦路圖”。

    從耶稣被推上十字架到背負着十字架一步一步地走向天國,安多德覺得這些畫比他所要學的課本生動有趣多了。

    他曾回去問過母親安妮,但每當他一提到耶稣的名字,問到教堂的事情,頭上就會莫名其妙地挨上一巴掌,母親也會偷偷地淌眼淚。

    在安多德少年時代的記憶中還有一個忌諱,便是不能在人前——甚至自己的母親——提父親的事,對于親人和教民們來說,他是一個生死未明的人,據說他在臨解放前和一個外國傳教士跑了,而官方從前的說法則把他視為帝國主義的走狗,安多德自然就是這條“走狗”的狗崽子了。

    父親這條可憐的“走狗”現在肯定不在人間了,但是安多德一家人今天卻始終相信他還活着。

    一個沒有被确認死亡的人,總是會給親人留下許多的期盼和痛苦。

     多年以來安多德一直沒有忘記,那時教堂一側的廂房是一間圖書室,裡面都是當年外國神父留下來的圖書,擺滿了十多個書架,但全是外文,誰也看不懂。

    學生們從破敗的窗戶中翻進去,将那些硬皮裝的圖書撕下來,用書的硬殼來包自己的作業本。

    有些書上畫有裸體的男人和女人,還有胖乎乎的小孩,肩膀上長了一對翅膀,從雲中飛下來。

    調皮的男生們把那些裸體男人的圖片偷偷塞到女生們的抽屜裡,然後躲在一邊看那個女生如何臉紅。

     那是一個靈魂堕落的時代。

    安多德回憶起這些往事時,經常如此感歎。

    他還記得有些不信教的藏民曾來到教堂,把誰也不關心的圖書一背籮一背籮地背回家去當柴燒,或者揩屁股。

    “文革”時,大部分圖書都被紅衛兵一把火燒了。

    現在這些誰也看不懂的圖書尚存有一些,還不到一千冊。

    安多德回到教堂當神父後,曾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翻閱這些圖書,希望從中找到過去歲月中父親的蛛絲馬迹。

    由于不識外國文字,他隻能一頁一頁地翻,有時他用鼻子去閱讀,幻想那段塵封的曆史能通過味覺告訴他點什麼。

    書中殘留的一絲酥油的味道,一點青稞酒的味道,甚至還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類似于某種香料或香水的味道,都讓他浮想聯翩。

    他斷定這些味道他的父親一定也聞到過,父親的氣息也該留下一些的。

    但他如何把曾經在這片峽谷上演過的複雜紛繁的曆史風雲與自己父親特有的氣味區别開來呢?沒有人能告訴他。

     當瀾滄江西岸的佛教徒們忙着重建他們的寺廟時,東岸右鹽田的人們便把毛主席像和耶稣像并排供在自己家的神龛中,對外國宗教的信仰雖然沒有被提倡,但已不再是一種罪過。

    那時安多德已是一條三十多歲的漢子,但是非常奇怪的是他沒有結婚,表面上看似乎有某個神靈在召喚他,應該走另一條人生道路,其實在“文革”後期,他已經在偷偷閱讀藏文的《聖經》了。

    多年以後人們才發現,即便“文革”時運動來得那樣激烈殘酷,但是好多教民家都埋藏着解放前外國神父發給的《聖經》,盡管那時在教堂院子裡被燒掉的藏文《聖經》及各類宗教輔讀課本和書籍堆得像一座小山,大火燃燒了兩天兩夜,但精神的糧食是燒不盡的。

    許多教民即便再窮,也有兩本或更多的《聖經》,就像他們盛青稞酒的土罐不會隻有一個一樣。

    有的人家甚至還藏有外國神父寫的《天主教要義》這樣一些在那個時代絕對會被認為反動的小冊子。

    外地來搞運動的漢人不會知道這些,他們看到成堆的經書被化為灰燼,便以為革命已經成功,帝國主義的流毒被徹底肅清了。

    安多德家保留下來的《聖經》是埋在牛圈裡的,每當他要閱讀這部大書時,都需要先把牛糞揚到一邊,然後撬開一塊活動的青石闆,取出一個木箱,耶稣就在裡面了。

     幸運的是在安多德把《聖經》讀完讀懂之時,氣候已經變得适宜宗教信仰的種子發芽了。

    直到現在,安多德都還記得當年他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找到峽谷地區的最高官員、鹽田縣的曲熱縣長時的情景。

    他說,我要去北京上神學院,将來做一名右鹽田的神父。

    他還告訴曲熱縣長,他已經寫信給遠在北京的中國天主教主教團,主教團秘書長對西藏竟然還有人信仰耶稣天主大為吃驚,他答應幫助推薦他到也是剛剛恢複授課的北京神學院深造。

     曲熱縣長一定記得,當年帶紅衛兵去教堂鬧革命的就有這個個子不高的青年,看看吧,現在他卻想要做一個神父了。

    這個社會可真是開放到了天了。

    “文革”時那麼厲害的政治運動,居然沒有改變你們。

    安多德記得當時曲熱縣長如是說。

    而他的回答是,自從我們受了洗後,就像鹽溶化進了水裡,水就永遠都是鹹的了。

     水還可以被曬幹隻剩下鹽哩。

    縣長嘀咕道。

    但是安多德回敬了他一句,鹽終究還是要溶入水裡。

    沒有鹽,人就會沒有力氣,對嗎縣長?你看到窗外的鳥兒了嗎,它們多麼自由自在。

    曲熱縣長從自己的辦公桌往外面看去,窗外的核桃樹上一群快樂的鳥兒在陽光下跳躍鳴叫,無拘無束。

    它們的背後是峽谷,峽谷上方的卡瓦格博雪山,還有雪山上的藍天。

    不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提醒,他還真沒有閑暇時間來看這道風景,思考這道風景。

    縣長明白了,縱然他有天大的權力,他也不可能讓鳥兒不歌唱。

    他最後隻有說,寺廟恢複宗教信仰是一回事,教堂的問題,事兒可就大着哩。

    我要請示上級後,再給你答複。

     安多德告訴他,村民們已經把耶稣像和《聖經》都拿到太陽下了。

    如果沒有神父的引導,他們會走到雪山頂上去尋找升往天國的道路。

     他不是在威脅曲熱縣長,幾年前這樣的悲劇确實在峽谷裡上演過。

    “文革”後期,一些信奉天主教的教民看不到任何希望,就自發跑到一處懸崖上乞求耶稣帶他們走,他們在山頂上不吃不喝,仿佛等待引頸就屠的羔羊。

    政府費好大的勁才把他們勸解下來。

    作為一方父母官,曲熱縣長肯定不願意自己的百姓再幹蠢事。

    從前他是野貢土司家的一個奴隸娃子,他愛自己的家鄉,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知道有信仰的人們心底裡蘊藏的能量。

     實際上政府有關部門早就注意到了陽光下的耶稣,它已成了一個不容回避的事實。

    當曲熱縣長把安多德的情況逐級反映上去後,自治區領導責成副專員木學文來分管這件事。

    沒過多久,木學文就帶着一幫人到右鹽田來搞調研了。

    但是他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他進村時的車隊在簡陋的公路上揚起沖天的塵土,讓敏感而脆弱的峽谷驚恐不安。

    當他們一行人來到教堂門口時,正逢是個禮拜日,教民們沒有在教堂裡做禮拜,而是圍坐在教堂的大門外,阻擋官員們進教堂。

    領頭的是教堂的前修女凱瑟琳奶奶。

     凱瑟琳奶奶那時身體硬朗、口齒利落,“文革”結束後,右鹽田的學校搬了新校舍,教堂重新空閑起來。

    這時凱瑟琳奶奶搬進了孤獨的教堂,盡管破敗的教堂裡陰氣森森,後院雜草叢生,到處都是孤魂野鬼,甚至還有一些膽大的小野獸在夜晚出沒于其間。

    但是凱瑟琳奶奶對那些關心她的人們說,魔鬼和野獸,都是老人的朋友。

    你們害怕的話,可以躲得遠遠的,我可得留在這裡招呼它們。

    後來,當政策逐步寬松的時候,人們開始禮拜天來教堂。

    先是一些五六十歲的老人,然後是他們的兒子、媳婦,甚至孫子。

    當初他們像潛入村莊的野生動物,低着頭佝偻着背,小心謹慎地緊貼牆腳,忐忑不安地來到教堂,直到看到這座破敗的房子和耶稣的畫像時,他們的心才算落了地,仿佛一顆遊蕩的心總算找到了歸宿。

    木學文帶領一幫幹部來到教堂時,教堂已有幾